江汀其实根本不知道那是哪里,就觉得没看过太平洋另一半的风景,得看看。 贺川看着地图,不耐烦道:“加州。” 江汀把画面又放大了点:“这儿呢?” “一号公路。”贺川答完才说他,“不认字?” 江汀嘟囔道:“认呢。” “最美公路……美成啥样啊?咱家旁边也有最美公路啊,到时候去看看哪个厉害。”江汀越说越开心,最后半趴在桌子上,撑着脸说,“哥,你说地理书上说的是真是假,真有渔场吗?咱去一趟吧,就咱俩,带上老江老白也行!” 贺川边听边替他改卷子,看起来并不感兴趣,淡淡地答:“去干嘛。” “喝酒啊。”江汀拍拍桌子,“都说了那儿酒吧很出名,等咱都成年了总得试试吧?” 贺川害怕酒精的味道,这是江汀一定知道的事。他把这件事特意拿出来讲,看着贺川有点逃避的眼睛:“哥,你怕酒对吗?” 贺川没说话,江汀便兀自说下去:“酗酒不好,打人更不好,但那些都是因为贺叔叔不好。我不想你的讨厌是来源于恐惧,更不想你以后闻到酒味、看到砖块就害怕,等什么时候你不怕它了,才意味着那些烦人的过去都跟你没关系了!我想看到这一天,我想……跟你一起经历这一天。” 贺川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但他很快垂下头,把那点动容收了回去,说了句很煞风景的话:“公路开车不能喝酒。” 江汀便胡诌道:“那开个酒吧呗,喝完不用开,直接住旁边儿。” 贺川当时骂了他一句“无聊”。 没错,这么明显的、无聊的玩笑话,江汀说过就忘了。 提议者本人都没过脑子,只记住了那个大洲附近的洋流走向和考试重点,所以他也没有料到,四年后的西海岸真的会出现一家贺川开的酒吧。 贺川去做这件事倒也不是因为自虐,他只是像江汀说的,不想让‘喜不喜欢’与‘害不害怕’连在一起。他试图克服自己恐惧的本能开了个酒吧,正如离开江汀也是在违背爱的本能。 如今无论是江汀还是贺川,都不再提这些陈年细节。 江汀别说不记得,就算记得也不可能把贺川的选择跟自己联系在一起,呆呆地问:“谁说的啊?” 贺川可能是真的醉了,少有地第一只猫产生倾诉欲,把自己看过无数遍的电视画面倒放定格,再放大给小猫看,“这个人。” 画面中心是连脸都看不真切的年轻舞者,他站在角落,但修长的手臂与绷紧的脚尖都宣告着扎实的功力。 “他是不是很美?”贺川醉时脸色很红,配上晕乎的语气显得人有点迟钝,夸人的嘴皮子却很利索,“天生的光源中心。” 江汀的心跳好快,快到来不及思考什么,只是本能地无法把那些夸赞跟自己对应起来。他只是舞台上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大概也只有贺川会认为自己的天赋与生俱来。 “嗯。”江汀违心地回答,可脑子还是很乱。 贺川看起来还很在乎自己?那么,自己缺失的这四年是有误会吗? 江汀从没这么渴望找到小猫的心结然后变回去,只要变回去他就能亲口问贺川一切的缘由。现在以这样狼狈的身体,加之从前的矛盾跟争吵,他不敢开口。 贺川摸摸鼻子,闭上眼睛。 江汀确信贺川是喝得太多才会露出这副表情,试探道:“关于你的……弟弟?能多说一点吗?” 他坚持用这个称呼,因为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弟弟?”贺川反应了一会,又看看电视屏幕才笑了,“哦,你说他。” 小猫“嗯嗯”两声,爪子在键盘上敲击:“你看过他这么多场视频,一定很在乎他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猫紧张极了,爪子都蜷缩到一起,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可又怕听到了想听的之后没有资格去反应。 可惜贺川是个打太极的好手,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他很好,干净,热情,像张燃烧的白纸。但是每当他靠近我,我都害怕自己会弄脏他。” 江汀不解,更多的是兴奋,这是他第一次从贺川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过去。他一直以为贺川对自己好不过是寻药,从没预料到他也有过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挣扎和紧张:“怎么会呢,他不是那种人吧?” “就是会。”贺川靠在沙发上,沉沉地胡言乱语,因为酒精而词不达意。 贺川一直觉得自己这条命已经贱到底了,泥里钻的土狗也不过如此。 贺光当初拿花瓶闷过贺川的后脑勺,血流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就这样他都还活着,没傻,没残,甚至还能爬起来朝着对面手臂上咬,两个人身上都是血糊糊。 贺川人生中仅有的几次温情时刻都是在江家得来的,可他也知道这都是假的。别人的好都是难得的恩惠与施舍,他没理由不要脸到真的坦然接受。这个道理即便是现在二十四岁的贺川也依然明白。 贺川把小猫当成不会说话的树洞,兀自说着:“有年大雪,雪把行道树遮没了。我一个人在医院养伤,等拆完线已经快过年。唯一的热水瓶被隔壁拿走去用,我又没有更厚的衣服御寒。” 江汀只知道,那年江岸报警后贺川住了院,却没想到他一个人那么难:“医院没有新的热水瓶吗?” 贺川平静地说:“要加钱的。但那时候有我没钱,也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来住院,不敢再买。” 江汀觉得脏器都揪着到了一处,张张嘴却只能发出小猫的呜咽声。 贺川接着说:“他在这时候突然出现,还拿着热腾腾的汤。他要带我回家过年。说什么家里人少,冷清,添我还能添口热气儿。” 贺川当时开心得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把头剃了,穿了件还算能见人的衣服跑去拜年。可他嘴很笨,很久没有过亲人长辈,就连吉祥话都说得很蹩脚。 “他,我,还有他的父母,我们四个坐一张圆桌上,外边鞭炮噼里啪啦的,那时候我就在想,自己好像有家了,可这又不是我的家。 “吃完饭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到他爸妈面前,让他们一起抱抱我。” 贺川好像要把前半辈子的话都说完,就连表情都是几年难遇的温暖。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忆一片很美的雪花。 “我以为两个大人会让他‘别闹’,没想到,他们真的走过来,三个人围成圈,把我包在怀里。 “当时火锅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热气儿给我熏得……”贺川嗤笑,“那是我第一次吃虾滑。” “吃完饭他还叫我出去放炮仗。那时候城里还没禁燃,街坊邻里到处都是鞭炮声,我听着都觉得恍惚——原来春节可以这么热闹的,我都没见过。 “原来烟花也是能铺满整个天空的,各种花样跟颜色,落在他眼里。 “比星星还亮。” 贺川的春节大多在衣柜中度过,要么就是跟老贺干完架一个人蒙被子里上药。那时候他只会觉得鞭炮吵,烦他妈人,宁愿把窗帘挡板都放下。 在江家的春节则温馨很多,也热闹很多——快零点的时候,老江老白都睡了。俩小的在客厅守夜,看春晚。但其实外面炮竹声早盖过电视声了,他们也不知道主持人在说啥,只知道跟着电视喊,五四三二一,过年啦。 烟火全都散掉后,夜空有三秒钟的寂静,江汀趁着这个空档问贺川,毕业了想去哪儿。贺川也不知道,他想过要去首都,或者西岸的海边,但那一刻他非常罕见地想留在平安里,只要是江汀的身边就好。 江汀默默听完,鼻子忽然有点酸。 原来回忆的囚鸟不止一个,可是这个事实并没有让江汀轻松很多,他反而开始心疼贺川。比起让贺川永远被那段可恶的过去困住,他还是更希望贺川逃得越远越好。当然,如果那个远方能有自己,就更好了。 “那后来,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江汀怯怯地打字。 “没了。后来我就出国了,跟所有国内的人都断了。”贺川说。 明摆着的回答并没让江汀难过太久,他努力移动爪子,又紧张又着急:“为什么呢?他听起来很需要你呀,你也还是很想他不是吗?” 拍地鼠动作终究还是没有声音传播快,在他打完问题之前,便听贺川叹了口气。 “是想他。”贺川居然像个无辜的受害者,语气甚至有点可怜,“但他并不需要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顺顺也可以拥有大家的评论嘛!
第29章 幻听了吗(二更)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劈得江汀一激灵,连带着天灵盖都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张开嘴,激动地问:“什么意思?” 没想到,寂静的空间内居然出现了他作为人类的声音! 江汀的本声非常清亮,以至于在夜色里十分突兀。房间里的两个活物全都被吓了一跳,江汀还没来得及问“不需要”是什么意思,又得替自己这一句人声找补。 贺川的表情比小猫还要丰富,他先是紧张地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喊:“谁?” 眼神充满期待和不可置信,直到久久没人回应,才松了口气,跌坐了回来。 江汀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又能说话了,也不知道自己等会开口出来的是猫叫还是人话,大气儿都不敢出。 贺川缓了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直望向小猫。 江汀心里一惊,心虚地后撤了两步。 “兜兜,”贺川弯下腰,凑近了问,“刚刚是你在说话?” 江汀心跳如战鼓,违心地摇摇头。 贺川眼睛里的光暗下去,又问:“你听到男人的声音了吗?” 江汀再次摇头。 贺川直勾勾地盯着小猫看,忽然长叹一口气,“你的眼睛,跟他好像。” 江汀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生怕贺川放任他因为喝酒而过于发散的脑洞却恰好猜中谜底,颤抖着搪塞着打字:“跟谁像?” 无论是琥珀玻璃球似的瞳仁还是思考时爱垂眼的习惯,这只猫都跟江汀过于像了。贺川烦躁地摸了把寸头,说“没什么”,可是频繁踱步的动作明明很反常。最后他默认是自己酒后幻听,失落地关灯上床:“可能是我听错了。” 江汀应付完这一遭已经筋疲力尽,躺下时才松了口气,因语言功能回归而导致的惊心动魄终于告一段落。江汀今天没敢上床,远远地在卧室阳台上趴着。 夜很静,尤其贺川住得离海近,夜里鲜少有人声。江汀疲惫地阖眼,忽然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问清楚。 他仍不知道贺川的那句“并不需要”指的是什么。 可是贺川睡得好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也不知道梦里会不会有自己,总之他居然是带着笑的,以至于江汀不舍得去吵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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