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荣沉默地抗拒着。她想让他解释什么呢?她想从自己这里听到什么呢?难道告诉母亲自己初次涉及双人赛事,很多地方都不熟悉,所以才输了比赛,白筠就会因此而放过他吗? 很显然不会的。 “你妈在问你话!”蒲博宇皱眉不满道。 见蒲荣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们硬碰硬,两个人都疲累地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 也许是所有的怒意都发泄在了一开始的电话里,白筠的语气反而有所软化。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似是无奈,“算了,果然Beta还是不行吗。” “爸妈也不是在逼你,但是……” 蒲荣却神经质一般,听到“Beta”这个词便急切地想证明什么似的,仓皇地打断蒲博宇,说:“我可以!”他攥紧的手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忍受着翻涌的情绪。“我可以的……” 白筠却不做理会,像是在怀念什么似的,喃喃道:“要是小向还在的话……” 空气中再次泛起一片诡异的沉寂,像是白筠提及了什么不可诉之于口的禁忌。蒲荣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抬脚要回自己房间。 这次蒲博宇和白筠却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打算拦着他。 蒲荣关上门,沉默地坐下,沉默地平复内心的风暴。他依旧没有开灯,每每情绪失控的时候,黑暗总能带给他无可比拟的抚慰,让他暂时地沉静下来。 但他仍旧无法控制地反复咀嚼着白筠最后那句话:“要是小向还在的话……” 蒲向是他从未谋面的、早夭的Alpha哥哥。
第19章 已逝之人 蒲向在家里很少被提及,丧子之痛在蒲家夫妇心中割出的伤痕似乎迟迟无法愈合。在蒲荣人生中的前八年里,他甚至从来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大哥。 直到他在拉开母亲忘记上锁的抽屉时,看到了那张裱装着精美相框的照片——照片上是笑容灿烂的一家三口,小孩子手里捧着刚刚拿下的奖杯。 这个误打误撞的发现很快就被满脸怒容的白筠打断。 纵使母亲平日里就正颜厉色的模样居多,蒲荣也从未见过白筠愤怒成那般模样。她拎起慌张无措的蒲荣,仿佛他闯下什么弥天大祸,把他扔在房间里关了一个晚上的禁闭。 蒲荣被白筠的样子吓到眼泪都挤不出来,透过房间的门扇,他却听到怒火消歇后的母亲对着父亲失声痛哭。 即便那时他才八岁,他也对于事情的真相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于是,那天蒲荣忽然就明白了为何父母对他如此严格,为何父母对他在机甲上的学习向来全力支持。 他心里有点酸有点涨,他说不出这种情绪究竟来源于何处,只是单纯地被照片上一家三口灿烂的笑刺伤了眼睛。 一旦真相浮出水面,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蒲荣是在蒲向夭折之后,才被白筠决定要生下来的,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了蒲向这个隐形的对照组,一举一动都被父母按着蒲向在世时的标准培养。 蒲向是机甲上真正的天才,从生理上和天赋上,他都占尽优势,只是过早的夭亡没能让他在机甲竞技界占据一席之地。 蒲家夫妇始终坚信,如果蒲向还在世的话,早晚会成为机甲竞技界的领军人物。 但是蒲向不在了。 悲痛过后,他们生下了次子蒲荣。然而蒲荣的出生却没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安慰,反而令满怀期待的他们大失所望的——二儿子只是个Beta。 二儿子不像大儿子,从会走路的时候开始就表现出对机甲的强烈爱好。二儿子从小就太有主见,性子又傲,不像他的大哥那样,自小恭顺平和,是家长所期待的样子。 他们只能一点点渗透,从小就为蒲荣请来机甲竞技领域的名师,后天地为蒲荣培养起了这个“爱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严苛要求终于让蒲荣在他们面前乖顺懂事,让蒲荣也成为了媒体口中的明日之星。 于是从记事的时候起,蒲荣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注定要为机甲竞技倾注心血。 时间长了,他已经分不清机甲竞技是自己真正的爱好、还是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习惯。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迷茫,他不知道大哥在世时究竟有多优秀,让他每天上进一点、再上进一点都不能令父母满意,都赶不上他们记忆里的蒲向。 他是个Beta,生理结构决定了他在机甲竞技上天生的弱势,无论蒲家夫妇怎么逼他怎么赶他,无论外界怎么夸他怎么赞他,这永远都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只能尽心竭力,期待着自己有一天能够真正弥补自己身上的弱势。 父母的每一个冷眼、每一句斥责都让他手足无措,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努力地去达到父母心中的那一道线,他想告诉他们,我可以做到的。 “你要成为爸妈的骄傲。” 他在外挺起胸膛、扬起头颅,努力让自己有个蒲氏集团的小少爷该有的样子,在家的时候却被父母的冷言冷语一次又一次摧折了脊梁。 起初在潜意识里,蒲荣还在满怀期待,如果他能够像蒲向那样变成父母府骄傲,父母就能够对他少一点冷脸、多一点笑容。 后来的他终于认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什么样子才算优秀?什么样子才算父母的骄傲?名校?国家队?全国联赛?世界锦标赛? 都不是,父母心目中的优秀早就浓缩成了一个名为“蒲向”的符号,自成一套标准。而一个已经逝去的人,是有着无限的可能性的。 于是蒲荣在那个醉酒的晚上,清醒又糊涂地意识到:他永远不能成为“令父母满意的骄傲”了。 或许是近半月的高强度训练和学习迟来地压倒了蒲荣,也或许是因为回来的路上吹了冷风,他骤然放下心里的担子,就被病势压倒。 刚开始他还在想,酒劲怎么一直不下去,脸上一直烧得慌。过了许久昏昏沉沉身上发冷,才猛然觉出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刚喝完酒,他不敢吃退烧药,只能裹着被子倒头睡去。他脑袋里突然浮现出幼时的景象,某次发烧,白筠难得温柔地照顾他。 他越想越难过,很矫情地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也有可能是他抛弃了全世界。 发烧给他带来钝痛的头脑、发冷的身体、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又一个,将蒲荣侵蚀殆尽。 …… 短短五分钟之内,谢阳洲反反复复打开了不下十次聊天界面。他的手指触碰屏幕又放开,在对话框里反反复复输入,又反反复复删除,一直到上课也没能跟蒲荣说上一句话。 蒲荣简直是他生活里的变数,无论是以什么身份立场,总能搅得他的心绪一团糟。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上课走神了。 他再次将整个教室扫视一圈,确定没有蒲荣的身影。这是他们两个选的同一堂选修课,蒲荣从来没有缺席过。 谢阳洲抓了抓头发,收回目光,又开始在对话框里反反复复输入、删除,斟酌着手下的词句。 他又搞砸了,昨晚明明是想要和蒲荣拉近关系,弄到最后却又吵了起来。谢阳洲痛恨自己冲动莽撞的性子,什么话从嘴里出来都变了味。 今天这门课的老师不像其他老师那么宽松,在台上扶了扶眼镜就要开始点名。谢阳洲更为急迫地抬起头,搜寻着蒲荣的身影是否就在教室的某个角落。 不会是迟到了吧,他在心里喃喃自语。他又想起蒲荣昨晚满脸的泪痕、通红的双眼,心想总不能是自己气得蒲荣不来上课了吧? 他说话有那么重吗? “谢阳洲——” “到!”他猛然回神。 讲台上的老师陆陆续续地点,“蒲荣——”他点了一声,无人应答。但是他偏偏对这个学生印象非常深刻,印象里他从来没有缺席过,于是打算开口再点一次。 正在这时,前排有一个学生开口:“老师,蒲荣请假了,这节课有十二个人请假,我在终端上跟您汇报过了,您可能没看见。” 谢阳洲看见说话的是这门课老师选出来的课代表。 “这样啊……”于是那个老师架起眼镜,似乎是把终端上的名单切换到了课代表的汇报上,一个一个比对着名字。 谢阳洲心绪不宁地上完了一节课,中间被老师点起来一次,他连问的什么问题都不知道,被老师斥了一句:“上课要专心!怎么心不在焉的?” 然后他就一直心不在焉地度过了整整一个上午。 下午的社团活动,向来风雨无阻的蒲荣依旧没有出现。 蒲荣不在,谢阳洲没了搭档于是清闲下来,斜靠在悬吊平台上看着其他人在实训场对练。廖春蓉今天也来了,似乎是忙完了那一阵,又出现在了社团里帮衬着崔晟操持大小事务。 “今天没有看到蒲荣学长诶。” 听到蒲荣的名字,谢阳洲几乎是下意识地一颤,然后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偷听着身旁两个社团新人的对话。 “对啊,好奇怪,他今天怎么没来。” “唉,好可惜,今天看不到蒲荣学长了呜呜呜。” 谢阳洲被那个夹着声音的Alpha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显然他的同伴也是如此,很嫌弃地拍了他一巴掌,“你正经点,你不会想跟蒲荣学长搞AA恋吧?” 其实在这个放眼望去几乎不见半个Omega的专业,能有人说出这种话来似乎不足为奇。 那个Alpha笑了一声,“有什么不可以?而且我要纠正你一句话,蒲荣学长可是个Beta。” 同伴沉默半晌,然后愣愣道:“对哦,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蒲荣学长是个Beta……” 谢阳洲正聚精会神地听,肩膀骤然被搭上一只手。他一直心虚,以为自己偷听被抓了现行,几乎一个激灵要跳起来。 他转头,见是廖春蓉在身后,骤然松下一口气,打招呼道:“社长好。” 廖春蓉点点头,却丝毫不跟他客套,单刀直入道:“在想蒲荣?” 心事被猜中,谢阳洲一下子变得扭捏起来,嘴硬道:“我想他干什么?” “你们昨天在厕所里吵架,大家都听到了。” 谢阳洲一下子歇了声。 “你那话说得不中听,我希望你能跟他道歉。” 谢阳洲依然拧巴着说:“我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我挑起火来要跟他吵的,明明是他不讲理。” 廖春蓉看着谢阳洲别别别扭扭的样子,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斟酌着该怎么劝说谢阳洲。 “蒲荣天资卓绝,能力过人,所以他生来就能坐在那里,易如反掌地开机甲。你觉得他太自负,早晚有一天会被你超过。” 廖春蓉用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平静叙述,“我说的可能有点夸张,但是你敢发誓,你一点也没有这样想过吗?” 谢阳洲愣住,他甚至有点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扪心自问,跟蒲荣极度不对头、天天对着干的那段时间,他是有这样想过的,甚至于每天都想着跟众人口中天资卓绝的小少爷狠狠打一架分个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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