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回没有要求过郝暻在一边要如何之类的话,是郝暻说,开车很累的,总不能等红灯还让你一个人。 沈回不懂这句话前后的逻辑,但他后来发现,原来有人陪自己等红灯的感觉真的不一样,虽然具体不一样在哪,他又说不上来。 前方一片汽车尾灯的红,在漆黑的夜里刺眼夺目,沈回看着前方,又好像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内播放着深夜电台,男主持人说着“今天我们来聊聊遗憾”这样的话题,郝暻觉得这人故作深沉,正想吐槽一二,这时突然听到沈回说:“今天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什么话?”郝暻愣了一下。 沈回没有侧过头,只保持着手搭在方向盘上的姿势:“你说我们之间,总差着一口气。” 夜间的光线下,沈回英俊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郝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数秒后,收回视线。 “是我说的。”他很淡地笑了下。 “这是事实,所以我们才会变成这样。” 不上不下的。 因为还很喜欢,所以没法让沈回成为过去式,但因为差着一口气,所以无法破镜重圆,况且做炮友也是沈回提出的。 “我们现在这样,其实很不正常吧。”郝暻又说。 沈回没有否定,他将一只手搭在腿上,看了一眼主控台上屏幕——10点32分,离今天过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低声道:“可你也说了,你还是很喜欢我。” 副驾上的人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一瞬类似心事被看穿的难堪,但这份难堪很快就消失了。 “对,”郝暻说,“那你也应该还听见我说了,喜欢不代表就能一直在一起。” “沈回,你也很喜欢我吗?” 郝暻说着,再次转过头去。这一次他发现沈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看着自己,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沈回深邃的眉眼看上去认真又深情,像一个甜蜜又危险的陷阱。 他说:“喜欢的。” 凝固的时间好像有五秒,郝暻将身体往后靠了靠,笑起来。 “好开心啊,能听到沈总这么回答我。” “郝暻,”沈回叫了他一声,“你知道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我知道。”郝暻答得很快。 “但是——突袭问答,开始。”郝暻学着电台里的主持人,搞怪地压着嗓子说,“接下来请嘉宾沈回回答郝暻在想的一个问题。” 二十六岁的郝暻是不想让自己再次拥有过高期待的胆小鬼,他又回到了故作潇洒的状态,谈笑风生。 这一次来到了沈回长大的家,见到了他的妈妈,看到那么多照片,郝暻发现,到底还是有变化的。 譬如此刻,他会去猜,沈回会不会只是不懂表露情绪,才显得这么自如? 但爱情这回事,想要长远,是不能靠猜的。 郝暻不想永远做那个狼狈的人。 昏暗的车内,郝暻的声音带着一点困倦:“你知不知道,大概半年前的几个月里,我一度陷入了很严重的焦虑状态,差一点就要焦虑症了?” “其实挺明显的,那时就连不熟的同事都问我是不是没睡好,我有时候还会把吃的东西都吐掉,你有发现吗?” 从未说出口的东西终于吐露出来,身边寂静无声,郝暻最后说:“你看,你不知道。” 郝暻一直没去看沈回,好半天之后才听到他说:“对不起。” 声线似乎有些不稳,郝暻长出一口气,提高了点声调。 “我不是想要你道歉。”他让声音听起来尽量轻松。 “我只是想说,你的这份不知道,就是我们差的那口气。但其实谁也没做错。” 不论是沈回,还是他自己,都不是真的在“答题”。感情里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时机。 郝暻今天在沈回的家里,看到了一个更完整的沈回,他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他是真的喜欢沈回,喜欢这个人本身。 沈回不需要改变,不需要曲意逢迎,去做一些模范男友的事,讨郝暻开心,他做自己就好,但这并不代表,郝暻一定能和他走下去。 红灯终于进入十秒倒计时,郝暻笑了笑:“可能我俩就是……好景不长吧。总之,我不要尚可的爱情,我希望你也不要,人生还很长,祝愿我们都能遇到最好的爱情,沈回,我说真心的。” 话音落下,红灯转绿,交通恢复畅通。 沈回踩下油门,正要说些什么,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有时候,人真的不能乱说话,否则当心一语成谶。是Linda打来的,工作上真的有了急事,有份合同要沈回重新签名,且客户急着要,Linda让沈回来工作室一趟。 “现在就去吧,反正也就绕绕路的事,我不急着回家。”郝暻说。 沈回便也不多说什么,改道朝工作室驶去。 抵达时,工作室的三层还灯火通明,沈回将车停在工作室对面的路边,说很快回来,便下了车。 郝暻一个人刷着手机,淡去的困意又逐渐回笼。大概十几分钟后,沈回推开门走了出来,回到了车上。 “处理好了?”郝暻揉了揉眼睛,强撑起精神。 “嗯,剩下的Linda会看着办。” 刚刚离开时,沈回解释说自己还有事,就不多待了。Linda看了他一眼,开玩笑说,快走吧老大,资本家就别不好意思了,我们来熬夜就好啦。 但Linda周六晚上本来要和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的,沈回一时有些感慨。 “想要工作室在时尚圈拥有一席之地,不容易。”他没忍住说了句。 车还没发动,沈回似乎是想坐坐再走,郝暻也不催他。 “对,开独立工作室本来就很难的。”都是接触这一行的人,郝暻很自然地接话。 “是啊。”沈回双手抱臂,靠在座椅上,侧头去看马路对面的独栋建筑,又说:“不是有钱就能长久开下去的。” “但是你的话,肯定没问题。” 郝暻的这句支持也来得十足自然,倒是沈回愣了一下。 他好像想起了很多,然后说:“这半年,其实有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还要继续开工作室。” “因为太累了吗?”沈回很少主动聊起这些,郝暻摁熄了手机,抬起头问。 “因为总是一个人。” 沈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郝暻顿了一下:“也不是一个人吧,你身边还有Linda他们。” “Linda他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这一次沈回回答得很快,又说,“就像那行标语的意思,连Linda也不知道。” “公司logo下面的那行英文?” “对。” 郝暻一起转头看去,不远处,独立的四层建筑坐落在路边,设计极简而高级,不规则的白色金属构件覆盖在外层,左上角logo下方,那句“good times last long”,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工作室的员工都觉得大概是希望事业能长久这样的寓意,没人知道这句话真正的由来,就像没有人知道沈回为什么一定要开这间工作室。 “这行标语,他们都以为是我在工作室落地前临时加的,但其实,是我前年生日那天,就一并想好的。” 沈回回忆起那天他所拥有的一切,感到一种后知后觉的幸福,和强烈的酸楚。 他说:“郝暻,你还记得那天你说过的话吗?”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 郝暻说过太多话了,他自己都记不清,沈回自顾自笑了一下,又说:“大概是因为你叫我许愿的时候的心情,我其实没许什么具体的愿望,但把那份心情记了下来,就把它用作标语了。” 沈回的二十六岁生日,本来做好了一个人过的准备,他过过太多一个人的生日,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没想到,是郝暻的惊喜行动大成功。 在餐厅里,郝暻拿出前一天特地请假亲手做的蛋糕,要沈回许愿。他觉得自己没准备什么特别的,但事实上连这家餐厅,都是郝暻提前一个星期试吃了很多家后,选出的最好的一家。 “有必要,你的生日,当然一切都得是最好的。”沈回问起他时,郝暻回答得理所当然。 晃动的烛火边,郝暻满眼都是真诚、期待和雀跃,就好像是他的生日一般,沈回心里一动,合上了手掌。 那天第一次给沈回过生日的郝暻情绪高涨,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便是他说,以后要是能和喜欢的人出来,一起开一间独立工作室就好了。 “good times last long,我之前不知道怎么概括它的意思,现在大概可以了。”沈回又说。 就着透过车窗照进来的路灯光线,沈回看了一眼远方夜色。 “这句标语,是因为你才有的,它,是好景不长的反义。” “Jade,你以为工作室为什么叫E&J?” 二十六岁的沈回初尝情爱,什么也不懂,自以为人生中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事,却也在许愿时刻,在脑中浮现两句话。 第一句话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说漂亮的风景就应该延续,鲜活,长长久久。 第二句话,是希望郝暻的愿望都能实现。 那晚,沈回在备忘录里敲下了一些字母——Good times last long,并起草了一些工作室策划的设想。 其实关于工作室的念头,郝暻随口说的,他跟太多人说过了。 朋友,家人,同事……口嗨谁都会有,没有人会真的放在心上。可在一年多以后,沈回忙得应接不暇,他想着等工作室落地条件成熟了,就会辞职,然后问问郝暻,他取的这个名字怎么样。 可郝暻却不愿意再在那间无人的公寓里等下去了。 二十八岁的沈回坐在车里,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连搜索词汇都艰难,心脏跳得厉害。 主控台上的车钥匙因为他发动了车子轻轻晃动,那把专属定制的钥匙扣上,刻着“Elvis”。 身侧的人一直都没有回答,沈回转过头去看郝暻,才看到郝暻靠在座椅上,头朝车窗那一侧歪着,眼睛紧闭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沈回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踩下了油门。 从工作室到郝暻的家,要经过一条两侧种着花树的路,这天晚上十一点,沈回的车从落花下面飞驰而过。 电台开始唱一些情啊爱啊的老歌,沈回觉得很俗,伸手点了切换。 这次是一个搞笑风格的频道,主持人正在逗趣地说:“其实就在刚刚,我在棚里弯腰捡东西,假发掉进了垃圾桶里,但是没有任何听众能知道。” 另一个主持很夸张地说:“嚯,那现在可让百万听众朋友都知道了啊。” 沈回被莫名逗笑了下,他笑了笑,将车窗降下来,手肘搭在窗框上,很轻很轻地说:“属于Elvis和Jade的工作室,但是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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