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羽的哥哥,”闻笛说,“听他说,你是他的朋友。” 男生的眼神扫过闻笛的脸,不知为何,这孩子让他感觉脊骨凉飕飕的。“他看谁都像朋友。”男生最后说。 闻笛耸了耸肩:“我倒是觉得,谁是他的朋友,他心里很清楚。” “是吗?” “他也许听不懂骂他的话,夸他的话,但他知道谁对他坏,谁对他好,”闻笛说,“他不说自己受欺负,是因为他知道说了之后,我们肯定会让他退学。这种事之前发生过一次了。” 男生沉默地望着咨询室漆黑的玻璃。 闻笛看着他,说:“他来这所学校是因为你吧。在爸妈离婚之前,他在北京上过一段时间小学,你们那时候认识吗?” 男生张口时,却答非所问。“他不该来的,”顿了顿,又说,“他是个傻子。” “确实是。” 许久之后,男生把目光转向闻笛:“他还好吗?” “挺好的。” “他不会来上学了吧?” “不会了。” 男生微微扯出一个笑容,然后问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你把车停在哪了?东边的停车场?” 闻笛疑惑了片刻,点点头。 “我待会儿去那找你。” 说完,男生就要转身离去,闻笛的目光落到他的后颈上,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你脖子上的疤……” 男生短暂地停住脚,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别人打的,”他说,“是我打人留下的。” 之后他再也没说一句话。经过走廊的时候,刚刚那个叫他的男孩和其他几个同学靠在阳台护栏上,出声叫住他。 “刚刚那人是谁啊?你妈傍上的新姘头?” “这回要改姓什么?” “省点事吧,过两天被人踹了还得再改回来。” 男生一言不发,默默地绕过他们,走进教室,看起来不像是会动手打人的样子。 闻笛走下楼梯,看到在花坛边等着他的边城。对方用眼神向他发问,明显是好奇他去做了什么。他简单阐述了和男生的会面,直到停车场,边城都没再说过话。 “很多孩子受到了欺负不说,有怕给父母添麻烦的,有说了之后情况更糟的,”闻笛想到了名字很难写的那个男生,“我以为江羽也是这种情况,想找那个男生收集证据的,但看到他的时候,突然明白了。” 那天江羽看到的不是社团活动,而是社团活动中的故友。 边城沉默片刻,说:“我确实不适合做家长。” “别泄气啊,哪有一上来就做得好的,”闻笛安慰他,“再说了,孩子有小秘密很正常。” 对话在瞿睿衡走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原本站在停车场的一角,看到他们就快步上前,也不自我介绍,也不说明来意,上来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闻笛,然后话也不说,绕过两人就走。闻笛叫他,他也不回应。 跟某位仁兄一样不礼貌。 闻笛得不到当事人的理睬,只得拿着信封坐上车。信封里的内容很多,回小区的路上,闻笛在副驾驶座浏览了一遍,大为震撼:“他从哪弄来的这些照片?” 边城在等红灯时草草看了几张,表面不露声色,内心也诧异不已。 “而且他又不知道我今天要来,说明这些东西他一直带着,”闻笛回想那个男生阴沉的气质,“他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的小孩都很早熟。”边城最后下了个评语。 停好车,两人走到三楼,他把手搭在门把上,犹豫片刻,问闻笛:“照片怎么办,去我这商量一下?” 这是个很蹩脚的挽留理由,但闻笛还是停下了脚步。 “顺便一起吃个午饭?” “又点外卖?”闻笛说,“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你也不考虑营养均衡。” “……点正经馆子,”边城指了指北边的方向,“小区北面那家餐厅。” 闻笛考虑了一会儿,转身跟着他走进屋。 江羽没在房间里看电视,趴在餐桌上,拿着笔写作业,学习态度催人泪下。他面前摊着各个学科的卷子,闻笛经过时瞟了一眼,英语的选择题全写了C。 江羽抬起头,看到有客人进来,响亮地打了招呼:“中午好!” “是不是待在家里无聊了?”边城把钥匙放进置物盒里问。 江羽点了点头,笔从手里歪下来,颓唐地说:“我想上学。” “我在找新学校了,过两天就可以上学了,”边城把作业纸收起来,“这些卷子不用做。” 江羽看着辛勤的劳动成果,担忧地说:“可是,老师说,一天不学,自己知道,两天不学……”后面的他忘了,反正是要努力的意思。 边城把数学卷子抽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方程题,下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数字,明显是把题目里出现的数抄了一遍,想叹气但是忍住了。 “这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边城说,“我以后找简单一点的题目给你做。” 江羽“哦”了一声,慢慢地把笔放下,有点沮丧:“我学不会。” 闻笛这时候已经滑进了江羽旁边的椅子,拿着水果盘里的散装饼干吃起来。听到江羽的话,转头说:“学不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羽眨了眨眼:“老师说,学习不好,长大就没出息。” “学习好和有出息是两码事,”闻笛说,“你看我就知道了。” “可是,老师说,学好知识在平常也很有用,”江羽说,“我不会算术,算不清楚钱。” “用计算器不就行了。” “英语单词也记不住。” “我们是中国人,说英语干什么?” “历史也不会做。” “过去的事没必要记那么清楚。” “政治也听不懂。” “政治这玩意儿,政治家自己都搞不明白。” 江羽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 “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闻笛指了指边城,“你看你哥,连个老婆都找不到。” 江羽看了眼边城,用仰慕的语气说:“可是哥哥是天才。” “学习好就叫天才吗?”闻笛想了想,说,“我觉得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幸福的人才是天才。” 他拉踩了一顿兄弟俩,转头看见边城正看着他,嘴角露出微笑——真是令人不解,自己刚才不是在骂他吗? “干什么?”闻笛语气很冲地问。 边城说:“要是我们没结婚,我刚刚就跟你求婚了。” 闻笛嗤笑了一声:“好像你跟我求过似的,你个戒指都要我临时折的家伙。” 好吧,边城想,伴侣的不满又增加了一条。
第54章 慈悲不是出于勉强 大人们决定增强吃饭的仪式感,把外卖盒里的菜倒进盘子,摆到桌上,装成像模像样的四菜一汤。正经餐厅的外卖味道不错,一时间只能听到闷头吃饭的声音。 小小的餐厅里其乐融融,直到边城的电话铃响起。 他接起电话,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皱了皱眉,放下筷子,对另两张茫然的脸说:“你们先吃。” 他走到阳台,话筒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兴城的校长给我打电话了,你找他举报什么校园霸凌?” 边城收养江羽时,对外解释是远方亲戚的孩子。校长找到边怀远,大概是知道边城的出身。 边城说:“没什么。” “是不是那个孩子的事?”边怀远问,“他受伤了吗?严重吗?” 听到父亲询问伤势,边城心里略微放松了些,到底还是亲生儿子,有点情分的:“身体上的伤没多严重。” “那不就得了!你连验伤报告都开不出来,闹什么?” 心脏又跌落下来。果然啊。“你既然不养他,就别干涉他的事。” “你都要捅到媒体那了,能不管吗?”父亲的语调绷紧了,“家里有个白痴,你觉得很光荣,还要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 “这是重点吗?”边城的火气上来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让他上学,他能上出什么名堂?”边怀远说,“你收养他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给他租个房子,请个保姆,别让他出去。你不听,非要去什么私立中学,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他不想闷在家里,他想和同龄的孩子交流,”边城说,“我错了,并不证明你是对的。” “这学校不行,你给他退学就好了,闹什么?”边怀远用警告的语气说,“别想着找记者找媒体,要是真有消息爆出来,我第一个把它压下去。” 边城没期待父亲会站在他这边,但也没想到父亲会站在学校那边。 “挂了吧,”边城说,“您还有卸任的事要管呢,别在我们身上分神了。” “什么卸……” 在对面发出疑问前,边城放下手机,走回客厅,脚步比去时沉重了许多。江羽差不多吃完饭了,此刻正在一个一个把碗里的米粒拨到嘴里。 这段谈话闻笛听了一耳朵,看着边城阴沉的表情,说:“我给你提供一句话,很适合这个时候用。” “什么?” 闻笛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我不敢冒渎我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亲有时却会生出不肖的儿子来。” 这句话如此精妙,闻笛说完了自己都啧啧赞叹。想到边城这家伙不懂得欣赏莎士比亚,又怨愤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你父亲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边城说,“他还有其他大事要管,没心思理会我们。” 闻笛回忆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卸任?” “嗯,正式的通知还没下来,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那你怎么提前知道了?”闻笛问,“跟你有关系?” “跟外公有关系,”边城说,“他是个把报复留到最后的人。” 边城大概说了一些工大派系斗争的事,闻笛模模糊糊地听懂了。老院士享受完女婿的孝顺之后,让自己的门生把他拽了下来。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是个坏心眼的老爷子。 然后边城想起一件事。他从信封里拿出一个吊坠,递给江羽:“这是那个名字难写的同学给你的。” 吊坠很小巧,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下面是一个圆形的金属盒,打开盒盖的搭扣,里面却空无一物。 闻笛伸着脖子观察,想起了看过的电视剧:“哦,这是那个什么……相框吊坠。”他指了指金属盒,“里面可以放照片。” 话音未落,江羽已经跑去了卧室。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张一寸照回来,然后对着吊坠犯难,似乎在思考下一个步骤。 边城接过照片,用剪刀小心地把边角去掉,打开盒盖,把照片嵌进吊坠。 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的年轻女人,闻笛猜想是江羽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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