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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掺和

时间:2024-03-08 12:00:07  状态:完结  作者:鹤衔笺

  我和薄灯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在于其他人,无论那些朦胧的情意是否真实存在,还是床笫之间情潮带来的错觉,他确确实实是把我当一个暂时照顾的外人来看待,没有当作情人或者恋人。

  我那些一厢情愿的暗自仰慕,终究会在见到天日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我在用家里势力调查你和薄灯的时候,被他发觉了。他原本没注意过你,你也没在他面前出现过,是我把你带进他眼睛里了。”燕鸿雪的声音里有深深的悔恨:“安夫人发了与你断绝关系的声明,他立刻就下了命令,前后把我瞒得死死的,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周多了!”

  虽然他看不见,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你有办法把我带出去吗?”

  “我在想!”他急切道:“你等一等我,我会有办法的!”

  那就是还没有办法。

  我疲倦地闭上眼,这饼不吃也罢。

  大概是时间快到了,燕鸿雪又敲了敲门,匆匆交代两句诸如“明天再来看你”“你保重好自己”之类的话,便不见了。

  燕濡山再次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接连的囚禁中被熬得很疲惫了。我顺着他铁灰色的长衫下摆往上看,绣工精细的斓边,腰间佩一枚古朴名贵的玉坠子,胸口别着一只紫藤花纹饰的别针。

  眉眼和燕鸿雪如出一辙的温雅清隽,仿若翩翩儒生。眼角有细纹,髭须修理得一丝不苟。盯着我的脸,眼睛亮得可怕,仿佛伸出两只钩子,湿冷的黏在我脸上。

  我又有点反胃了。

  “星然,你不要怕我。”他这次看起来冷静了很多,从第一次见面的那种狂热中拔出来了。他捏着我的下颌细细端详,那种赌徒盯着筹码的热切神色:“我不会对你不好的......你和岚岚长得真是几乎一模一样,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她就像你现在这样,不知世事忧愁的孤高,目下无尘的冷漠,俏生生立在那里,只一眼就吸引了我所有的心神......”

  又是一个见色起意的故事,我真的不想再听了。

  在燕濡山口中,安家别苑是极其雅致的地方。世世代代居于中原腹地,整个华北地区最古老、族谱最宏大的传世家族,女眷以美貌出名。修建在鉴湖东侧,有一座红木雕就、完全榫卯工艺堆砌的东方馆阁,紫藤花开遍。其中最璀璨的,就是安家的掌上明珠,独女安之岚。

  彼时燕家还是个不甚起眼的小家族,燕濡山跟随父辈来到T市拜访,亭台水榭、风动香生,安之岚追逐着自己的狸猫步履轻盈地经过他身前,发髻上的珊瑚坠子落在他身前。他拾起那枚鲜红如火的珊瑚坠子,她抱着雪白的狸猫接过,笑容淡淡地一颔首,裙摆如烟飞散。

  仅仅一个微笑,就带走了燕濡山年轻的心。

  他回去以后,搜集了无数安家大小姐的私人照片,但比起真人,实在是味如嚼蜡。他甚至动了念头退婚,却被父亲当面叱骂:“我们家什么门第,你也去肖想安家的掌珠?你是有婚约的人,不要再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

  燕濡山未曾放弃,他私底下与未婚妻谈话,未婚妻的面容柔弱苍白,握着他的手却柔软而坚定,她说:“濡山,我不能没有你,这婚约在我未成年的时候就订下了,你现在解约,可让我怎么活呢?”

  他痛苦地捂住脸,却莫可奈何。想尽办法拿到了安家生日宴的请柬,在漫天灿烂的紫藤花里绞尽脑汁挤到她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表示了祝福,并捧上精心定制、价值连城的珠宝。

  安之岚还是冷淡而礼貌地颔首,客客气气道:“实在太过贵重,多谢燕少好意了,只是家规严苛,我也不好擅自收下礼物。珠宝便罢,请在安家别苑用一顿便饭吧。”

  她字里行间几乎把“交浅不愿言深”六个字写在面上,燕濡山仿若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讪讪然看着她离去。

  本以为从此就是襄王旧梦,可谁知头顶苍穹顷刻变换,安家瞬息败落,别苑被夷为平地,骄傲的凤凰流落人间,霞光灿烂的羽毛不复光彩。

  燕濡山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他本可以及时保护尊贵的大小姐,但是出于微妙的心思,他想,或许得再让她尝一尝人间疾苦,才能知道被他人施以援手的感激呢?也许,她的脊背实在是挺得太直了些,这与她现下的身份已经不甚相符了......

  有这样心思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他们本可以及时阻风挡雨,却没有人肯递来哪怕一把伞,眼睁睁看着她在泥泞里委落,被人间疾苦摧磨。

  再等等吧,她还是太倔了,再等等......吧?

  他就这样耐心等着,像夜色里潜伏的野兽,亮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直到那天,鉴湖初晴,水色潋滟,一个衣着朴素、出身平凡的年轻人,用一束不起眼的白茉莉换到了一弯金银花,牵起了她的手。

  那双清冶柔美的眼睛里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装进了一个男人。

  他嫉妒、他悔恨、他痛苦、他日夜咆哮,但毫无用处。一朝尝遍人间疾苦,安之岚对危险的嗅觉大幅度提升。在那些暗处的野兽彼此提防、谁也不愿意做一个打破平衡的人、隐隐僵持的时候,她干脆利落,带着为她抛却光明前途的心爱之人,一夜之间消失在了T市,整个北方都没有她的踪迹。

  燕濡山大受打击,在家里的安排下与未婚妻成婚,继续他汲汲营营、努力攀爬的人生。

  直到她八年后陡然出现,已是花信年纪,容颜不减半分,依旧风姿绰约、颜色妩媚。挽着薄魁之的手,以一种绝对的胜利者姿态,婷婷袅袅、优雅从容地走进了薄公馆,成为了安夫人。

  至此,尘埃落定,他再无翻盘的机会。

  经年痴心妄想,一朝疯念成魔。

  我听的厌烦,撇开头,燕濡山却赤红着眼睛,拎着我的肩膀把我掼在地上,哑着喉咙说:“你看我一眼,岚岚,你看我一眼啊!”

  “能闭嘴吗?”我嘲道:“见色起意的开始,居心叵测的半路,到现在这个场面难道不是咎由自取?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跟我爸比起来,就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安之岚凭什么看上你?”

  燕濡山仿佛被当头一棒,形容更疯:“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解良翰?孤儿、贫民,懦弱、苟且!他守不住岚岚,最后还不是让她失魂落魄回了这里?还有那个薄魁之,趁虚而入,小人,都是小人!”

  他侮辱我爸,我真是心火乍起。我感到自己像个刺猬一样瞬间竖起了尖刺,怒道:“你再对我爸出言不逊一次,我就扇你大嘴巴,别怪我不尊重你是长辈!”

  他“呵呵”笑着,轻蔑道:“你现在是什么东西,阶下囚、笼中鸟,你也敢对我说这种话?现在可没有岚岚护着你,我把你玩残了、玩死了,你以为薄公馆会知道?”

  我一字一顿道:“不需要任何人护着我,你尽可以试试,我若跟你求一句饶,叫我下辈子不得姓解。”

  他眼珠陡然赤红,从门后“唰然”抽出了一根二指粗的铁棍,高高扬起。我梗着脖子,偏过脸去,心想这一下如果能给我打毁容了,那也是正好。

  从门口陡然窜出一个人影,就地一滚团身将我护进怀中,燕濡山的铁棍滞了一滞,没有落下来。

  “父亲,别动他,别动他!”燕鸿雪急道:“他半个月没吃过饭,禁不起您这一下的!”

  燕濡山盯着他,握紧了铁棍,声音阴冷:“谁允许你进来的?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书房!”

  燕鸿雪把我抱得更紧了,固执道:“事出有因,我不想违背您的意思,但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您对然然下手,我做不到。”

  “燕鸿雪,我近来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你和陆家那个搅合到一起,让我丢尽了脸,我还没和你算清楚账,你就来插手我的事?”燕濡山盯着他,眼神根本不像在看自己儿子,反而像盯着什么仇人:“你翅膀长硬了吗,就敢顶撞我了?”

  我竟然感觉到燕鸿雪幅度轻微地瑟缩了一下,仿佛是骨子里的伤痛被触发了,但他没有分毫退让,只是抬着头,直视着燕濡山:“您有心头之宝,我也有挚爱。您已经逼死了我母亲,尽可以再逼死我,看偌大燕家谁来继承!”

  燕濡山那一瞬间的脸色几乎是扭曲的,他手中铁棍带着呼呼风声咆哮而下,我只听到燕鸿雪半声痛苦的叫声憋在了喉咙里,一声筋骨错位的闷响,他的左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垂在了身旁。

  但他只是,更紧地,更牢地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颈侧,剧烈的抽气。

  “燕鸿雪,你想好了,真的要为他忤逆你的父亲?”燕濡山冷冷说,仿佛根本没看见他儿子的断臂一般:“你自己很清楚,会面临什么后果?”

  燕鸿雪冷汗涔涔,勉强抬起头:“父亲,如果易地而处,您怀里是安夫人,您可舍得放手?”

  燕濡山身形微微一颤,默然下来。

  “从小,您就告诉我权衡利弊,凡事三思而行。但凡心中欲望,学会接纳享受而不是退避排斥,您坚信只有尝过的东西才是舍得放下的。行事选择,以燕家为第一,自己为第二,万事万物皆可放弃。”燕鸿雪颤抖着说:“您当年,就是这样错过安夫人的。”

  他顿了顿,在这一片死寂里又缓缓开口:“我也是,这样错过然然的。”

  我在他怀抱的缝隙里抬头,看见他低垂的眼眸中莹光闪烁,有什么似滴非滴。那一眼的热度太烫,我都觉得他触碰到的皮肤炽热。

  “你真的以为,肌肤相亲、倾心许诺,就是你所谓的此生挚爱、天长地久?”燕濡山沉默半晌,慢慢笑了起来,眼睛里全是轻蔑:“燕鸿雪,你是我亲手教养大的,骨子里流着跟我一样的自私薄情的血。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悔恨和缅怀里,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结局。”

  燕鸿雪咬着牙,不再说话。

  燕濡山好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微微一笑:“我会证明给你看。”


第二十二章

  后来几天,燕濡山好像放松了对燕鸿雪的禁制,每一天他都会来看我,带着饭菜和清水。他的手臂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却坚持用右手艰难地扶着我、为我喂食。

  我却并不准备和他说一句话。我们之间早已恩怨两清,最好的结局就是陌路擦肩。就算我暂时被关在燕家密室逃脱不得,我也没有向他求助的念头。

  要么燕濡山就在这里把我关到死,我天生不认识妥协二字。

  “然然,你看我一眼,你和我说说话。”他偶尔也会轻声对我说,俊秀的脸上是一片令人恻然的哀伤恳求:“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你离开这两年,我每日每夜都会梦见你,在不知名的地方受伤、哭泣,我找不到你的踪迹,但是我真的担心你。”他说:“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们也曾经有一些美好的岁月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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