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是流感高发期,输液室挤满了人,儿童的哭号从四面八方传来,但大多数人只是麻木又疲惫地发呆,密密麻麻的输液管像是无数根糜烂的虫丝。 宋怀川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让纪聿礼坐在椅子上,自己给他挂上输液瓶,随后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颊和手,确认体温不低才放心。 纪聿礼难受得只想睡觉,隔着扶手靠在宋怀川肩上,两件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紧密地团在一起。 他被对面一个小孩的哭闹吵得睡不着觉,睁开眼狠狠瞪了下那小孩,那小孩哭得面红耳赤,根本没空搭理他,坐在妈妈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他妈妈正温柔地低声哄慰。 纪聿礼盯了他一会,倏然站起身。 宋怀川正在手机上整理完善自己打算发给姚警官的举报证明,忽然一道身影压下,他抬眼,见纪聿礼一声不吭地坐到自己身上,蜷缩起身体。 虚弱又软绵的声音传来:“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在玩手机。” 宋怀川没有解释自己不是玩手机,熄屏放回口袋,把他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难受?” 纪聿礼弱弱地嗯了声,靠在他胸口闭上眼。 宋怀川轻轻摩挲他的头发,自语道:“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脆弱?” 纪聿礼轻哼一声:“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不脆弱。”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无焦距地落在不远处来来往往的过道,“那个人追上我的时候,我其实有机会杀了他的,我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反正是他们绑架的我,我完全可以说是正当防卫,如果不小心把他杀死了,最多因为过失杀人坐几年牢。” “但是我没有,我怕我坐牢就见不到你了。” “小的时候,因为恒山集团我被绑架过很多次,他们向纪伦铭索要赎金,从一百万、一千万、到一亿,一开始纪伦铭还会赎我几次,后来数目越来越大,他觉得我不值这个价,就放弃我了。所以我去学柔道、射击,这样不靠别人我也能逃出来。长这么大没什么人能欺负我,只有你。”纪聿礼戳了戳宋怀川的胸口,“只有你,一天到晚欺负我。” 宋怀川安静地听他说完,亲了下他的眼睛,依旧一言不发。这个人对待别人口灿莲花面面俱到,在他面前却嘴笨的要死,一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哄人也只会亲亲抱抱,谁也撬不开他牙关。 但纪聿礼还是能撬开他完美的外壳,窥见他真实的冰冷、沉默,与柔软。 纪聿礼拉下自己和宋怀川的羽绒服拉链,钻进他的衣服里,仅隔着一件单薄打底环上宋怀川的腰,紧密相贴,汲取他温热的体温。 宋怀川的温度、宋怀川的气息、宋怀川的心跳,纪聿礼在全是宋怀川的世界里安然地躲进酣梦。 睡梦中,纪聿礼感觉自己好像在湖中轻晃的小舟,混混沌沌地睁开眼,看见宋怀川冷淡的侧脸,和一条熟悉的街道,夜色笼罩,城市灯光刺破无边无际的黑暗。 “……回家了?”他含糊道。 宋怀川低低地嗯了一声,温热的双手撑着他双腿,脚步平稳,肩膀宽阔。 纪聿礼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又坠入睡梦。 那条布满冰霜、泥泞的道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他麻木地向前走,像在攀一座雪山,刺骨的冰刃连绵不断地拍打着他光裸的四肢,忽然感觉到手腕处正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摩挲着,像是被蛇信子危险地舔舐。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心跳如擂鼓,偏转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宋怀川正给他淤青的手腕上药,他锋利的侧脸在温暖的光线下显出几分不真切的温柔来,神情专注。 纪聿礼浑身酸痛,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令他安心。 他反手抓住宋怀川的手,在宋怀川惊诧地抬起眼时轻声唤道:“哥哥。” 宋怀川俯下身来吻他,纪聿礼压下他脖子,张开嘴加深了这个吻。 在彼此闭口不谈的不安里,亲吻是最高效的安定药。 宋怀川问他:“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想去的地方?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带你出去走走。” 纪聿礼并不知道这些天宋怀川都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即将带来的又一个大厦倾倒。他只是快乐地上网做攻略,看各种旅游视频,在第三天和宋怀川说想去云南。 宋怀川把最终版的文件发给了姚警官:“我只能找出这么多,剩下的需要你们调查,谢谢。” 然后和傅鸿卓打了个电话,和他说了纪聿礼被绑架的事情。 “什么?!李兴平那家伙,项目都没完成就敢对你们动手了?纪聿礼没事吧?啧,要不我来看看你们。” “不用了,傅哥。”宋怀川打断他,“他没事,不用特地过来。但是有件事我得和您提前说一下,我举报了成华集团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不出一个月应该就会有结果,我很抱歉,也许这会影响到您的公司,但是我不可能就这么放过李兴平。” 傅鸿卓立马道:“没事,我理解的。你不用内疚,他们如果真干那些事,迟早会倒,我这段时间想想办法把项目丢出去,还来得及。” “谢谢。”宋怀川轻声道谢,“我怕成华集团他们听到风声还会找上我们,所以我打算带着纪聿礼先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 “去哪?” “云南,纪聿礼说想去那儿玩。” “也好。” 他们又聊了些事,挂断电话,宋怀川在楼道里站了一会,转身推门回家。 纪聿礼正裹着被子睡得香甜,宋怀川坐到床边,静静地凝视着他。 时针指到四,宋怀川靠在床边,腿上放着笔记本和笔,边订机票边看住宿。 他已经四天没有睡个好觉了,每当闭上眼,纪聿礼消失在房间的画面就会反复出现在眼前,睡了几分钟很快就从梦里惊醒,一定要转身摸摸纪聿礼的脸,确认他还在,然后紧紧拥入怀里才能停止恐惧。 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纪聿礼忽然呢喃了一句听不懂的话,翻了个身,抱住宋怀川的腰,含糊道:“你怎么又没睡啊?” 宋怀川放下笔,摸摸他的头发:“嗯。” 纪聿礼揉眼睛:“睡不着?” “嗯。” 纪聿礼打了个哈切,坐起身,靠在宋怀川的肩头:“那我也不睡了,陪你熬夜。” 宋怀川亲了下他的眼睛,道:“不用,你睡吧,我过会就睡了。” “骗人……”纪聿礼困倦地拖长音,“你为什么会失眠?” 宋怀川随意编了个理由:“可能是怕半夜又有人撬我们家门锁吧。” “会吗?” “说不定呢。” 纪聿礼冷笑一声,咬了口他的肩膀:“又哄我。” 他打了个哈切,眼里漫起氤氲水雾,看着乖巧又柔软:“那你什么时候能不怕呢,胆小鬼?” 宋怀川沉默了一阵,吻了吻纪聿礼的鼻尖:“可能……等我不需要再害怕的时候。” 第五天,宋怀川收拾好了两人的行李,打车前往云城机场。
第39章 39.旅居 清晨,阳光透过稀疏云层,柔和地洒在被花草环绕的院落中,微风拂过,房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和鸟叫此呼彼应。 二楼回廊下,宋怀川穿着薄绒卫衣目光专注地在笔记本上敲打,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曲线,手边放着一杯温热的花茶。在他身边,纪聿礼蜷缩在摇摇椅上睡觉,漂亮的眉眼恬淡地紧闭着,半张脸埋进毛绒毯子。 忽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怀川眼前一晃,一个白色大型生物越过他,猛地扑向纪聿礼。 纪聿礼被砸醒,闷哼一声,艰难地撑开眼皮,带着起床气瞪身上那只对着他吐舌头的萨摩耶。 “死狗,滚开。”纪聿礼推了一把萨摩耶的脑袋,毯子盖过头顶翻了个身。 萨摩耶绕到另一边,咬住毯子往下拉,眼巴巴地望着纪聿礼:“汪!” 纪聿礼一把捏住他的嘴,闭着眼睛道:“别叫,让我睡觉。” “球球找你出去玩。”宋怀川对球球招了招手,球球立马听话地蹲到他脚边,吐着舌头哈气。 球球狗如其名,是一只身圆如球的萨摩耶,是他们隔壁屋子一个女漫画家养的狗。 “不去,滚。”纪聿礼困倦道,“让它妈自己带出去玩,我溜腻了。” 宋怀川抚摸着球球柔顺的猫,抬了抬眼:“昨天不是还说要骑他去花田么,你忘了?” “……”纪聿礼安静了几秒,坐起身,一脸不耐烦,“好吧,勉为其难带它去走走吧。” 他抓了抓头发,从躺椅上站起身,矜傲接过球球嘴里的牵引绳,懒洋洋趿拉着步子牵着球球出门玩去了。 宋怀川望着一人一狗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轻轻地笑了下,拎起杯子喝了口茶,抬眼望向不远处被阳光笼罩的大片田野。 距离他们租下云南这家院子的其中一间房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他们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这里远离城市化,每天睁眼就是蓝天树木,阳光比云城更加温暖和煦,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宋怀川没有再找兼职,而是提早研究起金融和股市——不久前A大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他被保送到数学系,放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项,一是继续深入研究数学,二是提早确定自己的选课和就业方向。宋怀川选了后者,他决定往金融方向发展,于是除了赶早市买菜或者陪纪聿礼出去玩的时间,他几乎都留在院子里看书、研究。 而纪聿礼的生活就丰富得多,他成天往外跑,一会环洱海,一会逛古城,和本地的阿嫲混熟后光明正大地蹭吃蹭喝,最近还结识了不少朋友,包括那只精力旺盛的萨摩耶。 他给纪聿礼申请了休学,纪聿礼现在的成绩连参加高考的必要都没有,不如留着高中在读这一头衔,等他有能力再回过头来做打算。 云城的纷争暂时远离了他们,傅鸿卓时不时会发来消息,告诉他成华集团的现状,他们现在慌得焦头烂额,法院的最终结果还没出,但股票已经跌至谷底,估计距离申请破产清算也不远了。 宋怀川说,等李兴平入狱了,我会去看他的。 过了一个小时,院门被推开,宋怀川在二楼都能听见球球亢奋的叫声。 看来他们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宋怀川往楼下望去,就见一抹蓝盈盈的身影冲进楼里,一愣。 纪聿礼原本米白色的毛衣染上了蓝色,他裸露出来的手掌、脖颈、以及隐隐约约的下半张脸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蓝色颜料,在他脚边,球球全身蓝到发绿,只有兴奋吐出的舌头是粉色的。 脚步声哒哒地从一楼延伸到二楼,宋怀川只能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接着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50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