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们会找到我,她们会打我......好多人都看了表白墙,好多人都知道我了,我怕,我好害怕,”江云有些受不了,哭着把头埋进吴小莉蓝色的执勤服里,“姐姐我怕,我不想去学校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学校里的人,会说我的......” 吴小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哽咽。 她轻轻拍着这个十七岁女孩的后背,说:“不想去学校的话,我们可以跟爸爸妈妈商量,不怕的啊,派出所的警察一定帮你把那些人都抓起来,你现在就是得好好休息,等着我们帮你讨回公道,好不好?” 江云哭着点头。 眼泪全部沾在吴小莉的警服上。 . 后来查房的医生来了,护士顺便来给江云调点滴流速。 也许江云哭累了,此时正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吴小莉不忍打扰,将果篮放到一边,兀自离开。 . 她出来的时候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她来派出所的时间不长,但却已经见到了很多不公平的人和事,她在想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自己身为警察,却不能真正帮到别人什么。 走廊上安静得很,赵澜见她出来,便站起身擦干眼泪,进病房里去照看江云,夏苗苗看她一眼,说自己去趟厕所,便也走了。 说是去厕所,估计是洗脸去了,因为夏苗苗眼角有泪。 . 吴小莉索性下了楼,靠在树边,觉得闷,一半原因是因为口罩,一半原因是因为江云。 医院人来人往,医院楼下的树附近有许多正打着点滴玩玩闹闹的孩子,家长则拎着装药的塑料袋默默地等着。 谁也不知道别人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刀子插在别人身上,淡漠的旁观者是永远都感受不到痛的。就像如果江云不说,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一个花季少女正在经历怎样至黑至暗的生理的心理的折磨。 江云也许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消化那些创伤,又或许她一辈子都没法走出那样的囹圄。 . 吴小莉感觉谁拍了自己一下,睁开眼,迎面而来的人却是师父。 “师父您怎么来了?”吴小莉赶紧站好。 “见到我这么拘谨啊,”白予停手里提着个奶茶袋,“喝吗?来医院的时候顺路买的,想到你们女孩子可能喜欢,就多带了一份。” 吴小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师父。” “有心事啊。”白予停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啊......没,没啊,师父您问这个干什么。”吴小莉局促道。 白予停笑笑:“我回所里换了件干净衣服,结果正好碰上林壹,他跟我说你看上去情绪不高,肯定有心事。不过他跟你不太熟,所以让我来医院找家属了解情况的时候顺便问问。” 吴小莉咬咬牙:这个林壹,还真是个大嘴巴,什么都插一脚...... “到底怎么了?”白予停侧眸看向她,“这几天我观察过你,总觉得你有些事儿憋着不说。” . 吴小莉沉默一会儿,拆开奶茶慢慢吸一口。 大颗大颗的珍珠从吸管里冒了上去,甜的。 她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我不知道我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白予停道。 “自从我一来所里,好多人就觉得我一个女生,什么事儿也办不好,我总是被老警察们护在后头,比如今天,其实我被水泼了根本没事,我也可以像你们一样去调解居民们的纠纷,但是师父,您让我赶紧回去,说怕我着凉,”吴小莉语气淡淡的,“可我也是警察啊,虽然只是个见习警员,也不是警校出身,可我跟别人比,差不了多少的。为什么大家有事儿都不叫上我呢。” 白予停笑笑:“你是觉得,我们对你的保护有点过分了是不是?” “也不是,就是......我觉得其实有的事情我也能做,我即使做不好,也会努力去学着怎么做,师父,您每次都不乐意让我打头阵,我以为您晾着我,或者看不起我,把我当工具人,”说到这里,吴小莉有点激动,“只是因为我不是警校出身,因为我不专业,因为我年轻,因为我是女孩,因为......我出身农村?” 她这话倒是真情实感。 同样是公务员考上来的,同样是见习警员,林壹有个当了烈士的爹,所以所长在他来报道的头一天就已经想好分配谁做他的师父了,而且每次所里有什么事儿,林壹事事都抢在前头,很爱出风头。 这样一来,吴小莉跟他是一起考上来的,差别就慢慢出来了。 因为林壹是烈士之后,又跟着萧培,而萧培是分局下来的精英刑警,所以全所人的目光都放在林壹身上,都说林壹有他父亲当年的姿态,一定前途无量...... 但是吴小莉来了这么段时间,所里没几个注意到她的。 . “我没有背景,所以大家都轻视我,”吴小莉顿了顿,“我是从农村出来的,我小时候经常帮家里做事,力气跟男警察比差不了多少。当时高考报志愿,我爸妈都说派出所警察没出息还穷,不让我报警校,我听了他们的意见,读了中文专业。” 白予停坐在她旁边认真听着。 吴小莉吸了吸鼻子,又道:“可后来我毕业了,我还是觉得我想当警察,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当警察,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穿上了这身衣服,就可以帮到很多人,不说惩恶扬善,起码能让那些来派出所报案的人得到一些宽慰......” “十几年前,我和萧培高中毕业那会儿,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白予停笑说。 “我老想帮别人忙,但是这段时间工作上遇到的那些警情,总是让我觉得,我明明很努力了,却还是跟什么都没做一样,”吴小莉抬眸望去,“江云跳江的那个警,我除了在警车里等你们救上她之后充当安慰她的角色之外,就什么都没做过了。后来她在学校里出事,我作为警察,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甚至在她报警之前,我从没有想过她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的可能性,没有做过任何犯罪干预和自杀干预......如果我当时想得多一点,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然后,她想到自己的原生家庭,不知道自己执意当警察而不听从家人的话去当老师,这个做法到底对不对。 . 白予停宽慰道:“自己选的路,当然是最正确的路啊。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这是好事,你懂得反思,懂得人情世故,心思很细腻,会因为一些没做好的地方而自责,这是很好的,比所里大部分神经大条的男警察好多了。” “但我什么都没做啊。” “慢慢学嘛,没有谁一开始就能大包大干所有的事,你师父我当时刚入警,接到的第一个案子是什么,你知道吗?”白予停笑笑。 吴小莉摇头。 白予停回忆起自己刚入警的时候,有点忍俊不禁:“那会儿有个老太太,家里养的猫掉进旱厕了——就是以前村里那种老式的厕所。当时我跟着我师父接了这个警,过去一看,那地儿臭烘烘的,猫在旱厕里头嗷嗷叫。” 吴小莉看向白予停。 白予停又道:“旱厕那味道我这辈子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那会儿我真的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结果我师父直接把我推下去,说‘白予停,你去把猫捞上来,年轻人不能嫌这嫌那’。然后我脑瓜子嗡嗡的,在旱厕底下,差点没给熏死,后来猫是捞上去了,我回所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扎进去洗澡,当时全所的人都以为所里厕所炸了,萧培那家伙更是整整三天都不想跟我同桌吃饭。” . 两人沉默一会儿,吴小莉给逗得一笑。 倒是没想过一向温柔的师父还有那种黑历史。 “你看,你一来就接了个跳江的警,即便只是安抚孩子的情绪,也比我当年做得好太多,你很心细,也很会说话,你想没想过正是因为你开导了江云,所以才给了她遇到伤害时选择报警的勇气呢?”白予停打趣道,“我当年捞猫的时候,没控制好力气,把猫毛都揪秃了,那老太太反而哭得更伤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脑子一抽,就说‘哭啥啊,毛秃了而已,大不了我给您再买一只呗’,那老太太,差点去所里投诉我——所以你已经很好了,不需要给自己再增加什么负担。” 说得也有道理。 吴小莉擦干净眼角的湿润,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好点了吧。”白予停问。 “好多了,”吴小莉轻轻叹气,“但是师父,我还是很迷茫,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 白予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顺手接住从一旁的树上飘下来的银杏叶。 他说:“迷茫是正常的,迷茫是好事,因为人只有在迷茫中才能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才能找到自己的意义所在。” . 后来天上的云慢慢被拨开。 雨后阳光倾洒下来,地面湿漉漉,却暖融融的。 白予停起身:“情绪收一收,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咱们,你不是说,要把欺负江云的人绳之以法吗,那我们就和大家一起努力,帮她找回公道。” 吴小莉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也跟着站起来,微笑:“好!” 她看着白予停跨上自行车的身影,心里的那些压抑慢慢消去许多。 谢谢师父,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第33章 Chapter32:鸿门宴 白天所里忙忙碌碌,说是网警那边正在排查网络上对案件当事人造成伤害的学生,已经查到了好几个社交账号,账号的主人大多都未成年,账号的内容也多是对学校里人和事的吐槽。 看来这些人没少骂过江云,发出来的帖子几乎都不堪入目。 傍晚的时候分局领导打来电话。 “诶,林局,”汪常刚一脸乐呵,“您这是......”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汪常刚脸色一变:“哪有哪有,我一直都很关注这案子......萧培?哦,他也一直都在跟进调查——” 片刻后。 汪常刚:“什么?哎,不是,怎么就要撤职了,他做错什么了他?救人不对吗,还是说,他不应该救人?这什么逻辑嘛!” “不是撤职。” . 叩叩叩—— 教导员敲门进来,汪常刚给她一个眼神,而后将电话放下,开上免提。 林广兴,市公安局三星分局党委书记、局长。 “救人当然是对的,功劳肯定是有的,回头我还跟领导们讨论给他颁奖呢,”林广兴顿了顿,“但是,一码归一码,现在网上的舆论几乎都在说我们警察,啊,履职不当,作风不端,甚至网上有人自称自己是你们辖区的,说萧培收受贿赂......非要给个说法,那上哪儿去给说法?先停职接受调查,等调查结果出来,再回归岗位,没什么影响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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