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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他给萧随发的信息他没有回复，一个星期以来他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家里回到了只有他一个人时的状态——安静，沉寂，没有人声。 从前他习惯了这种状态，虽然孤独但好歹可以忍耐，虽然无人排解，但偶尔在滨江公园驻留也能得到一点愉快；但现在这种状态令他难以忍受，这几晚他总是半夜醒来，下意识地朝身边摸过去，只能摸到冰凉的床单，前天晚上他又醒了过来，依旧没能改掉下意识伸手的动作，但在还没摸到床单的时候他也能够知道身边没有人了。 所以他才给萧随发了那条信息——他已经在习惯萧随不在身边的事实了。 虽然懊悔，但说出的话难有回头路，纵使他还爱他又有什么用呢？在那一晚的拒绝之下什么深情都显得假——如果他爱萧随，那么他应该答应他，收下那枚戒指。 都应该是这样的，都应该是接受，而不是拒绝。 他总是难以战胜他的本能。过往的经历之中有太过痛苦的时刻，即使那些事件屈指可数，但是痛到刻骨铭心的事情，一件就已经足够在他与外界之间筑起一道通天高墙。 庞大的痛苦冲毁了堤坝，让那片好不容易从浅海中升起的岛屿顷刻间分崩离析，他的灵魂变成一片汪洋，岛屿的碎片被水流裹挟着飘飘荡荡，最终沉落海底，成了一点土壤，一棵蓝色的大树从这之中破土，经年生长，变得枝繁叶茂。它的养料不是光，而是终年涌动的海底暗流和底下那一点微薄的碎土，光是它的毒药，因为它是蓝色的，与众不同；它只能长在漆黑的海底，因为哪怕一点点光线就会暴露它的异常。 这片汪洋看似无边无际，却被四面无边无际的高墙严丝合缝地包围。这高墙名为“本能”——防备的，不信任的本能。巨量海水的恐怖水压也没能让这高墙出现一丝一毫的裂隙，外面的人进不来，他的痛苦也无可排解地滞留此处。 他的爱在高墙中开了一扇窗，所以萧随得以看见这片海域，但是本能是根深蒂固的，谁都无法越过这高墙。 晚上，时静深睡前习惯最后看一遍手机，沉寂许久的聊天框此时多了两条消息。 萧随：台风要登陆了，明天大概要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萧随：晚安。 其实今天还没下雨。时静深俯身从玻璃展示柜里拿切件蛋糕时想，他直起身，三两下打包好递给客人。 “您的蓝莓慕斯，请拿好。”时静深双手递出袋子，目光随着客人的背影看向门外。咖啡馆的门被打开，外头的风一瞬间涌进来些许。 凉快的风。 这个时候人少，时静深站了半小时，来了三个人，他给他们端上简餐，收起餐盘时看到萧随站在咖啡馆的门边，手里拿着一把伞。 两人目光相接，时静深没有停留地敛下眼，走回收银台后，垂头整理着本来就不乱的桌面。 十分钟之后他下班，时静深脱了围裙背上包，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这十分钟里外头的风变得很猛，夹着雨点，冷不丁就打在行人的脸上身上，劲风吹得人头发凌乱衣摆飞扬，好几个女生手里的六骨折叠遮阳伞被整个吹翻过去，人都被带着倒退几步。 萧随撑着伞站立，黑伞很大，一看就是把双人伞。伞面往风的来处倾斜一点，零星沾着几点雨。 时静深顶着风撑开伞，虽然挡不住落到身上的雨点，好歹能挡住落到脸上的。 “来拿东西啊。” 时静深颇有些生硬地说了一句。萧随没有回话。两人并排往前走，撑开的伞隔出相当一段距离。 这段路不长，十来分钟足够走完。离小区门口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时静深手往后摸索着门卡。还有一条马路就到了，绿灯亮起，两个人依旧沉默地走过马路，时静深的门卡拿在手里，即将走到小区门前。 “好好吃晚饭，我走了。” 萧随的声音落到时静深耳朵里，等他转头的时候萧随已经走出去几步。其实刚才萧随已经有意落后他一点儿，此时转身往旁边走格外恰好，连时静深叫住他的机会都不给，他说了话，没有回头地走开。 这段距离其实也近，扬起声音绝对能听到。但是门口来往的人不少，时静深不会扬起声音叫他的。 一连半个月，萧随每天都给他发消息。有时候一天只有一条晚安，有时候是让他好好吃饭，说这个时候吃什么什么好，给他买了放在门口。时静深打开门就会看到地上放了一个袋子，里面没有肉类，只装着新鲜的莲藕、茭白等时令蔬菜，量不多，大概够两三顿，还带了两个外皮艳红，形状饱满的石榴。 这样的东西退也不好退，都是好的扔了也可惜，时静深说了谢谢，按照搜索出来的商品价格给萧随转了钱。 就这样来回了三次，三次萧随都没收钱，时静深不想这样的状态再继续下去。分手应该是彻彻底底的，藕断丝连只会纠缠不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萧随还会这样关心他，他想任何一个人在面对那样的拒绝时，和平分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而萧随一如往常，仿佛只是他出差了。 或许他是不甘心吧。 时静深这么想着，发了条消息过去。 深深：我们谈谈吧。 萧随马上就回复了： “可以，什么时候，在哪里？” 时静深找了家离两个人住处差不多距离的茶餐厅，发了定位过去，时间是明天晚上八点。 萧随发了个“嗯”过来，就没了下文，然而晚上时静深准备睡觉时，依旧收到了萧随的一句“晚安”。
第65章 65 == 第二天时静深提前一点到了餐厅，出于隐私性的考虑，他订了包间，服务员放下餐牌和茶水之后就出去了。他一个人坐着，翻看着菜单。 萧随到的很准时，踩着分针指向八点的时候进来了。他在时静深对面坐下，时静深眼睛看着桌面，把菜单递给他，说：“看看点什么。” 两人象征性地点了点东西，时静深在手机上下了单，把菜单收好搁到一边。 两人无言对坐。 时静深率先打破沉默。 他象征性地抿了点水，低声开口，“萧随，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们的关系……不适合这样。” 萧随看着时静深目光低垂，那双眼只在他推开门时及其短暂地朝他的方向一瞥，之后就一直流连在桌面，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哪怕一瞬间的目光交流。 “我们的关系，你认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萧随声线平稳地问。 “我们已经……结束了。”时静深喉间干涩，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他连连吞咽了两次，有些涩痛，词句挤出来，声音都要比往常尖。 萧随喝了口水，“为什么。” 时静深没有低头，只不过一直垂着眼。那双眼此时终于抬起来，带着难过，更多的却是平静又决断的情绪，灯光平白又给这目光添了几分戚戚。 “你知道的，萧随，”时静深缓慢眨了下眼，试图让眼神更加锋利，“你只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什么？”萧随面色不改，“不甘心你没有接受我的戒指，不甘心你没有答应我？” “你爱我，时静深。”萧随笃定地说，“你爱我却要和我断绝关系，我的确很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们还在相爱，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会爱你多久呢？” 萧随只能说：“我不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段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的爱呢？” “你爱我，时静深。你现在还爱我，但是你不会永远爱我，是这样吗，时静深？” 时静深又低下眼，说了声“是”。 “看着我说，时静深，既然你想和我分开，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如他所愿，时静深直视着萧随的眼睛，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萧随，我不相信永远。你说你会永远爱我在，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不相信。你信吗？我生物学上的父母在一起的时候，也许诺过永远，结果是什么呢？你看到了。” “在你看来，永远是一个誓言，可是誓言是要兑现的，你能兑现吗？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怀疑过自己能不能做到，永远爱我是什么意思，是到你死的那一秒你都爱我，可能吗，你做得到吗？” “我现在二十九岁，不是十九岁，我已经过了那种热血上头一时冲动就随便给出承诺的年纪，我那天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真真切切。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我不信你。” 服务员推开门，打断了两人，包厢里安静下来。餐点摆上桌，前后不到一分钟服务员就退出去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未来还有几十年，你怎么敢保证这几十年里你一直都会是这样的想法？我现在二十八岁，我也不在会因为一个承诺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年纪，我的人生中没有这样的时段。你说爱我，”时静深叹了口气，“我无法确定这爱能持续多久，不仅仅是我无法相信你可以永远爱我，我同样不认为我可以永远对你保持这样的感情。我不能够在当下，这个时刻，现在，百分百地确认你对我的感情，我对你的感情这一辈子都不会变，所以我不会答应你。” “对不起。”时静深几乎是颤着声音说出这句话的。 “我不想一个月后，三个月后，半年后，一年后，不管是多久以后突然有一天发现我不爱你了，或者你不爱我了，我们连维持表面和平的机会都没有，和平分手是最好的结果，要是难堪收场，我只会觉得我自己愚蠢得无可救药。” “所以现在，你爱我，却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和我分手吗？” “我确定我不会一直爱你，只是——” “那为什么你不可以不爱我了再分手呢？”萧随打断了时静深，“因为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不爱我，所以就算你现在还爱我，你也要为了一个不确定什么时候到来的某一天现在和我断绝关系吗？” “你问我怎么确定我会永远爱你，我也想问问你，你凭什么确定你一定会不爱我？” 时静深没有马上回答萧随，他移开和萧随对视的目光，垂眼看着桌面，桌上的西点一口没动。他拿起叉子，尖端扎进松软的表层面包，流沙内陷溢出来，流到盘子上，留下不规则的形状。 萧随也没有继续问，喝了一口水。 半晌，时静深才重新看向萧随，说：“没有为什么，只是在‘有一个人会永远爱我’和‘爱情不会永久’之间，我的直觉告诉我后者才是更理所当然的情况。你一定要一个解释的话，”时静深顿了顿，“我们之间的纽带只有爱，爱情的爱，但爱情的爱是很易碎的，需要激情，需要新鲜感，需要承诺，需要日复一日的给予和确认，需要很多东西来维持。这些东西给三五年可能不难，那如果是几十年呢？我有时候也无比期待可以拥有一段不朽的爱情，可是我的意志总是告诉我，不可能有这样的爱情。我不希望现在的我应下了你的誓言，却在以后的某一天发现这个誓言到头来和别的没什么两样，都是空谈。这样的结果我无法承受，如果真的二十年后我们不爱了，我在想那个时候的我回头看这二十年，会抱着怎样一种悲哀的心态？我真的会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不仅仅是我对你是否能爱我一辈子这件事，我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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