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没吃的没地方住,流落街头,他没出息地捡起了突然砸到头上的施舍的钢镚。 后来他舅舅打来电话,说父母为他辛苦求来了工作,他竟为父母那满篇谎言感动到哭泣不止,用仅剩的钱买了火车票回家,回去很久后才知那工作是他的恩师四处送礼为他求来的,可那时恩师已经去世,他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能跟她说。 ——最疼爱他的舅舅死前拉着他的手,跟他说,你母亲太苦,你要好好孝顺她,别跟她置气。 他点不下那个头,也没说不。 拉着他的手渐渐脱力,舅舅还是反反复复的那一句话,气息越来越弱,直到咽气,不甘地睁着眼睛。 他至今仍在后悔,没能让他舅舅安心地走。 ——跳河自杀的前一天晚上,他趁所有人熟睡以后爬了起来,下楼推过林瑞的房门,想最后好好看一眼他哥。 可是,他没推开,林瑞的房门锁了。 林瑞不会锁门,但他爸妈会。 应该是提防他发疯伤害他哥吧,他想。 还有收拾出来卖掉的满箱的奖状和奖杯,偶然听到的他父亲说他已经没用了的话,永远过不了的体检的那一关,逃脱不了的病痛和噩梦,挪到最后面的相片,母亲骂他要死死远点……太多太多了。 脸埋进枕头,空气瞬间好像变得稀薄了,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林重不由呼吸加重。 什么他妈好好的,他心里冷笑。 他的人生里可没有一样是好的。 而口口声声让他好好的人,也是他人生里那一堆烂事里的其中一件。 枕头里留有洗衣液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他整个人趴在床上,床垫柔软,像一张捕人的网,而他陷进了网里。
第21章 房间外,灯光在两个房间中间的小厅里划分出领域。 陈路生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他眼中的世界在不断扭曲变形,墙壁上长出了眼睛,红色的骇人瞳孔直盯着他,从地板上长出了带着倒刺的藤蔓,缠上他的脚踝,沿着他的身体,向上攀爬。 他被拖拽住,无法向前,脚被定在了原地,身体前倾,再次扑倒在地,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药盒,手不停颤抖,好不容易打开了药盒,刷的眼前一堆长了腿的虫子从盒里飞出,朝他扑来,他吓得把药盒扔了出去,药片全洒在了地上。 周围的眼睛眨着,眯起,像在笑,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虫子消失了,他捡起地上的两片药塞进嘴里,艰难咽下,嘴里满是苦涩。 他双手撑着地面,撑起上半身,双脚向后蹬,拼命往前爬。 林重……林重……他嘴唇嗫喏,却发不出除了喘气声以外的其他声音。 下一刻身下的地板变得柔软,他的身体一点点下陷,他开始难以动弹,手臂用力拍打着地板。 陈路生动静太大了,吵得林重睡不着,一枕头砸向门板,发出哐的一声。 随即是林重的怒吼:“吵死人了。” 陈路生顿时不动了,好像放弃了挣扎。 他的身体下陷得更快了,身下的沼泽淹没了他一半身体,好像有泥土灌进了他的嘴里,窒息感和呕吐令他身体抽搐,喉咙间不可抑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从门底下那条缝透过来一线光亮,林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盯着那一条光亮,听觉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门外传进来的声音太怪了,让林重联想到河边濒死的鱼,被甩上岸,尾巴拍打了几下岸边,现在这会儿,应该是到了没力气挣扎,扇着腮睁大着眼睛残喘的最后关头了。 一骨碌翻身起来,林重下床,打开了房门。 门外,陈路生趴在地上,身体战栗,粗喘着气,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白得吓人。 旁边散落着不知是什么药的药片,还有一个摔坏的白色分装药盒。 林重走过去,踢了下陈路生的胳膊:“你没事吧?” 陈路生喘着气,眼珠子跟着他转了转。 林重蹲下,扶起陈路生,陈路生像忽然有了力气,一把抱住林重,紧紧收臂,死死不放。 “你松开。”林重挣了几下没挣开。 明明陈路生的脑袋跟撑不住似的,歪在他肩膀上,双臂却像钢筋一样硬,怎么拉都拉不开。 林重挣不开,索性不挣了,靠着陈路生,不一会儿,坐在地上打起了瞌睡,陈路生抱得太久了,他都犯困了。 眼睛紧闭着,迷迷糊糊地嘴里叨咕着:“你可别死了,我的钱还没取出来呢。” “我的钱都给你好不好?” “好。”林重依旧迷迷糊糊。 “那我好不好?”陈路生又问。 林重说话完全没过脑子:“好。” “那你爱不爱我?”陈路生得寸进尺。 “爱。”林重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陈路生嘴角扬起,温柔地亲了亲林重的耳朵尖,他的手臂穿过林重的腿弯,将人抱起,回到房间。 许是因为浇了雨的缘故,第二天林重发烧了,陈路生摸了摸他的脑门,给他测了次体温。 一量,三十九度八,直奔四十度大关。 林重烧得人都迷糊了,迷迷瞪瞪睁开眼,问了句:“几点了?” “十点多。” 林重猛地弹了起来,起的太猛了,脑袋一晕就往前倒,陈路生连忙扶住他。 林重还不老实,一个劲儿想下床,被陈路生按回床上。 “我要起来,不能再躺着了。” “你发高烧了。” 林重坚持:“那也不行,发烧了也不能赖床。” “谁说的?” “我妈。” “这里不是你家,你不用听你妈的,你得听我的,我说让你躺着。”陈路生按住林重,给他盖好被子。 然后去倒了杯温水,喂林重吃了退烧药。 “饿了没?”陈路生捏了捏林重红扑扑的脸颊。 林重点点头。 “我订了粥,一会儿就送过来了。”陈路生说。 林重翻身背对着陈路生:“我现在就饿了。” “你是在耍脾气吗?” “嗯。”林重自己也不清楚,脑子好像被烧糊涂了,“好像。” 敲门声响起,是粥送过来了,陈路生出去开门。 他点了四样粥,瘦肉粥、蔬菜粥,还有海鲜粥和白粥,他摸不清林重想吃哪个。 他多问了一嘴:“你想喝什么粥?” “南瓜粥。” 好的,非常的超出预料。 主要是他看的那家店里压根没有卖南瓜粥。 “没有南瓜粥,要不你将就一下,换个别的?这有瘦肉粥蔬菜粥……”陈路生说到了一半。 林重打断他:“将就不了。” 陈路生不禁笑了,温柔又纵容:“林重,你脾气不小啊。” 林重沉默了两秒,陈路生看过去,林重保持着背对着门外的姿势,脑后的头发被压得软趴趴的。 两秒后,林重拽了拽被子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那你还惯着嘛?” 林重这一句话像含在唇齿间,嘟囔出来的。 “惯着。”陈路生笑道。 他拿起外套,打开了门,“我去买。” 说完,人迈出去,带上了门。 林重看人走了,一骨碌坐起来,悄摸摸下了床,走到客厅把餐盒打开,喝了两口蔬菜粥,他太饿了,再不吃点东西,他感觉自己要休克。 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关盒盖时发现四样粥的高度不一样高了,他又打开其他三样,喝了几口,看高度一样了,他才把东西恢复原样,躺回床上。 陈路生没多久就回来了,买回来的南瓜粥还是热的,他端到床边,一勺勺喂林重。 林重吃着,嘴里还反驳:“床上不能吃东西。” “这里是酒店。” “在家就不行了是吗?” “不,”陈路生说“在你家,你做什么都行。” “我家?”林重抬眸。 “嗯,你家。”陈路生重重重复,重重强调“我们的家。” 林重倚着靠枕,喝下喂过来的粥,复又垂眸,在心里反驳才不是。
第22章 喝完粥,林重就钻回被窝里睡着了,不过睡也睡得不安生,时不时醒来一次,每次醒来都看见陈路生坐在床边盯着他,许是光从身后打过来的缘故,他看不清陈路生的脸,莫名觉得有点瘆得慌。 他的手被陈路生攥着,抽不出来,陈路生的掌心很烫,他手都出汗了。 他浑身没力气,懒得跟陈路生计较,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个白天,到晚上,他睡不着了。 陈路生躺在旁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房间里漆黑,但人类的记忆力是可怕的,哪怕只能瞧见个轮廓,仍能靠记忆里的一帧一帧,描摹出男人沉静的睡颜。 林重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这一动,陈路生忽然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手用力收紧,林重的手被攥疼了,痛呼了一声。 陈路生回神,连忙松手。 他打开灯,小心牵起林重的手,仔细看了看,见林重的手只是被攥得有点红了,紧绷的神经暗暗放松了些许。 “是不是睡不着了?”陈路生问。 林重不想说话。 陈路生躺下,“我们说会儿话好不好?” 主要是陈路生想听林重说话。 “你不是喜欢安静的吗?”林重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陈路生曾经说过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很烦,说过自己喜欢安静点的。 曾经无意洒下的钉子,现在扎自己脚上了,陈路生心头苦涩,“我想听你说话。” “你喜好变得挺快的。”林重心说,不是想听我说话吗,我就说,怼不死你。 陈路生被说得无话反驳。 “喜新厌旧,渣男的特性之一。”林重继续。 “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陈路生抓住林重的胳膊,不敢用力,可手臂绷得紧,“你不信我爱你,是不是?” “你爱不爱我,我信不信你,都和这场交易没有关系。”林重冷漠道。 陈路生痛苦地抽着气,林重太清楚他的要害了,几乎将他一击毙命。 “我睡觉了。”林重背过身去。 他到底给陈路留了一口气,陈路生凭着这口气苟延残喘着。 陈路生想,林重就想他这么痛苦地活着。 林重是真的睡不着,但他可以装睡,房间里很静,呼吸声微微重了都很明显,陈路生的换气声那么不稳,他听得清清楚楚,可他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陈路生想的是对的,林重就想他痛苦地活着。 时间的概念在黑夜里变得模糊,闭眼的一会儿是只过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没人去探究,这个房子隔音很好,听不到从楼上楼下和隔壁传来的一点声响,寂静更是削弱人对时间的感知,林重甚至疑惑时间是不是定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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