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两个人步行回基地消食。 为了不吵醒年迈的周伯,邵战带他从侧门进去。在三楼走廊,道了声晚安,往房间里走。 期待的问候始终没有出现,回到卧房的邵战有些许气恼的情绪。他自认为晚餐时表现不错,周到地布菜,活跃气氛,怎么连个晚安都没捞到。 他恨恨地想:“少年心,海底针。”怎么他就捂不热呢? 这么想着,恨不能把右手边的墙,顺带着隔在两人之间的几间屋子推倒。他盘算着两人之间隔着胖汤圆,江然然和一个老外。 对于星海一队,胖汤圆有没有的倒是不碍事。少了江然然麻烦点儿,但也不是不行。他有信心带着庄柏重整星海的雄风。 就是不知道少一个老外朋友,杨飒会不会介意,会不会跟他闹别扭…… 正当他在大脑里考虑着怎么处理事故后,国际间和平友好的关系时,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胖汤圆偶尔夜宵点多了,会坏心眼儿地把他喊起来凑数,好分担点餐费。一般情况下,邵战都不理的,不过今天他需要点能转换情绪的东西。 (工具人胖汤圆:张开天灵盖儿听我说,我谢谢你,我可谢谢你了!) 谁能想到,拉开门,站在眼前的是洗漱好的杨飒,细软的发尖还缀着一颗将落不落的水珠。 邵战忍着伸手去揉的冲动:“有什么事……” 话音未落,杨飒挤了进来,坐在床边,踢掉拖鞋,一言不发地钻进被子里。吓得邵战喉咙里没说完的半句话彻底消声——“不能明天再说?” 还是平生头一次,邵战抓着房门,不知道该开还是关。犹豫了半晌,将房门虚掩,走进室内。他努力调整着呼吸,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毛躁。好像罚站一样,在床边直挺挺地站着,音调自主地颤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杨飒别过头,仍旧是一语不发。 他这样,还不明白吗? 见床上的人不准备回答自己,邵战也不强求,几个呼吸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床头柜里拿了个毯子挂在肩上,转身欲走,被黑暗中伸出的手再一次抓住。 邵战反握住那只微凉,有些颤抖的手放进被子里,对黑暗中起伏的人影说:“我还有几个方案要跟杜教练谈。很晚了,你先睡,乖……”然后,想被地狱猎犬追着似的,逃也似的飞出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失去温度,杨飒在床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为什么?”他不住地扣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想要献身吗?借着酒劲儿的荒唐举动,就是他的勇敢吗? 对于这个人的感情,他始终不能明白。 他的成长中,有算计有遗弃有嘲讽,唯独没有无条件的信任更包容。杨飒抓着胸口的衣襟,任凭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过往沉寂…… 习惯往训练室走的脚步一顿,邵战对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摇了摇手臂上的石膏,自己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 索性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踱步,手臂受伤,这会儿也不方便洗冷水澡。想起那个霸占他房间的小家伙,有牙痒痒想要咬人的冲动。最终,身体里的那股情绪化作走廊角落里落灰的跑步机上,养生的慢走模式。大少爷还嫌冷清似的,点击着屏幕想选一首歌配合运动,深夜的走廊里,回响着触屏的电子音。 敏感型人格的秦川穿着他浅蓝色的小熊睡衣,顶着同款睡帽游魂一样扑到扶手上:“神经病吧,大晚上不让人睡觉的你……”混混沌沌的他忽然收口,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铛,“你房间里有人?”下一秒,他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地蹦起来,“老畜牲求你做个人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上哪儿找人去替补去,你再把人给我吓走了……” “不是让你准备选拔了么。”有人给自己解闷儿,邵战干脆把养生模式也取消了,整个人像是没骨头的煎饼,挂在跑步机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平日里装酷战队经理发疯。 “就是选出来了,那人能跟杨飒比吗?”秦川难得放低了高傲的身段,“我琢磨着,LAP的人愿意留在这儿,这事儿还有戏。再说了,”他抽抽着鼻子,“说白了,你这伤是替他受的,来咱们战队帮忙打两场也是应该的……” 邵战收敛起懒散的模样,打断他:“没有什么应该的。”他要秦川嘱咐队里上下,谁也不许在LAP成员跟前提他受伤的事,尤其不能说是替谁受伤。 “知道啦……”秦川拉了个长音,“都叮嘱过八百回了,这会儿不是没别人吗。说说都不行,真把他当心肝宝贝了。” “别瞎说,换成你、汤圆、江然然或是老杜、庄柏碰上这事儿,我一样冲在你们前面。”邵战顺手把他脑袋上的睡帽拍扁,从灯光下看过去,活像一只脱了水的水母。 “一张嘴你就吹吧,懒得理你。”秦川抓着睡帽,打着哈哈将略显沉重的话题一笔带过。他知道邵战并不是开玩笑,从做了星海队长那一刻起,他就把战队挑在肩上。以至于,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 邵战受伤,他们比谁都心疼,也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尽快做准备把各方面影响降到最低。 秦川暂且压下心里的悲伤,打着哈欠,告别跑步机上挂着的人饼。他要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呢。 临进门前,他看了一眼走廊里独自一人,显得有些寥落的背影。在心里感慨,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可怜吧,无人能分享的,跟无法宣之于口的难过,只能在深夜里,独自啜饮。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两人谈话之际,拐角处属于邵战的房门悄悄掀开一条缝,又默默合上,好像是有一串顽皮的风掠过微凉的夜。 · 左右睡不着,邵战索性到大门口去看周伯。自从基地的团宠八哥住院,周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现在担心的伤员又多了一个。 两个人依旧没话,不过看天快亮了,邵战索性就在保安亭的简易床上和衣而眠。然后一大早,踩着清晨的露珠去给基地里的崽子们买早点。九点一刻,拎着杨飒那份早点,轻手轻脚地溜进房门里,毫不意外地发现少年并没有睡,就坐在背窗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脑袋上的发丝像蒲公英一样蓬松肆意。 邵战一时手痒,像昨晚揉秦川那样揉了两下。细嫩的发丝在掌心,划出微痒的触感。 放下早餐,嘱咐对方要趁热吃,邵战刚准备离开,衣角被轻轻地拉住。他低头看着细而白的手指,掐在自己暗红色的队服上,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柔和的弧度。 “你……你不动我?”房间里响起细弱又迟疑的声音。 邵战回身紧紧抱住身后的人,恨自己只有一只手。他轻抚杨飒的后背,语气极淡,心却是痛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领养经历,造成了杨飒这种以物易物的习惯。对旁人一点点的示好跟友善,就如此地不知所措。或许,邵战隐约察觉到,在眼前的人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才会有如此的举动。只是那孩子,恐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邵战觉得有必要查一下他在国外的生活环境,原先是没有目标,现在人在身边,想要查证点信息,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等怀里的人情绪平稳,邵战在杨飒身前蹲下,半仰望着少年濡湿的侧颜:“信得过我的话,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他的指节在对方伶仃的手腕内侧摩挲,“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把早饭吃了。” 此刻的杨飒需要时间,来试着动摇、消解为了对抗残酷的外部世界,构筑起来的防护墙。他食不知味地吃着豆沙南瓜饼跟山药蒸糕,间或抬眼看一下坐在床边的人。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在心上人跟前也很难保持冷静。邵战在裤子上的褶皱被自己拉得更深之前,站起身:“那个,我去找秦小川确认下这周的行程。” 杨飒放下咬了一半的蒸饺,垂眸敛尽所有情绪,在邵战离开的前一刻追问:“如果我要星海呢?如果……”他有些急切地补充说,“如果我是要,毁掉星海呢……” 邵战推门的动作并没有变,只稍许的停顿过后,如常道:“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在关上房门的前一秒,对发问的人说,“你也需要一点时间。”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杨飒对着手里的蒸饺大笑起来,直笑出眼泪。他把沾了泪水的虾饺塞进嘴里,内心里一片荒凉,一个凉薄,略带嘲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看吧,没人会在乎你,没人会选择你……”继兄惹人厌的脸从记忆深处活过来,从第一面起,对方对他这副东方面孔极尽嘲笑只能事,“除了我,除了我这世上没人会选择你,你这个没人要的家伙……” 杨飒喘息着抓住胸口,睡兜里是冷硬的密钥,他紧紧握着,脸上的表情悲伤又无助—— “看吧,没人会领养你,除了我,没人会想要你……”克莱门斯随着年龄变化的声线,从记忆中各个角落响起。 “没人会选择我,没人会选择我,”杨飒重复着,密钥在他掌心磨出深深的印痕,“从来都是这样,从来没人选择过我……” · 邵战在秦川门口敷衍地敲了敲,见没有回应,也不强求,转身往回走。远远地瞧见一队队员和LAP的朋友聚在休息区吃早餐,小黑黑从零食柜里扫了袋泡菜味儿的薯片和大家分享。 直到大厅里响起:入账,7.5元的提示音。在手机上查单词,给外国朋友介绍中餐历史的江然然挥舞着拳头对着胖汤圆一顿揍。 从房间里出来的杨飒正好撞见这一幕,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又退回房间里。不知情的小蓝蓝和小黑黑要去扶挨打的人,被庄柏拦住,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江然然一手揪着胖汤圆的大耳朵,一手指了指薯片和贩售机,向着外国友人:“你扫钱了,是不是,是不是扫钱了?” “我昨晚也扫了,有什么问题吗?”脸上肿了一大块的MAX从睡衣兜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封口细细扎过的薯条,他还付了夜间服务费。 “那不是战队的,那是这个猪头自己贴的二维码,是他自己的收款码。”江然然气呼呼地说,“平常骗骗刚来的青训生,被骂过多少回了,还不知悔改。” “苍天可见,我那就是和大伙儿开个善意的小玩笑,小玩笑。”吃疼的胖汤圆肉手拍着桌面,为自己辩解着,“胖胖我呀,浑身上下,就没有半点坏心眼儿。” “胡扯吧,我看你身上每个毛孔都透露着资本家的肮脏思想。”江然然毫不客气地揭穿他,“快把钱退回去,快点。” 贼心不死的胖汤圆试图向路过的邵战求助:“队长,队长……救救你的圆……” 邵战根本不理会他,目光在自家另两名队员身上游走:“今天不揍死这家伙,你们这个月的奖金就不要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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