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舒想,他终于遇到了那个,在千山万水,许多人以后,让他陷入巨大沉默,无法动弹的人。 可这个人,为什么会是最应该被讨厌的张仙凡呢? 萧望舒用手掌抵着额头,覆住散落的金色碎发与眼眸,无声无息地笑起来,而后愈演愈烈,飞扬放肆,尽致淋漓,笑得胸膛剧烈起伏,整个身体都在颤动,到最后几乎要喘不过气,才停下来,嘶哑着带浓重鼻音的嗓子,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状若疯癫,却没将张仙凡吓到,反而让张仙凡收起手机坐近了,轻轻摸了一把他有些湿润的颅顶:“你忘了?是你要我送你到医院的。” “送完了为什么不滚!?”萧望舒的手掌覆紧了些,由额头一路红到颈脖,反应激烈又暴躁,“你没有别的事干吗?!待在这里碍什么眼?” “我怕你觉得一个人醒来孤单,”张仙凡语气平淡得仿佛不过陈述一件最寻常的事,心平气和,丝毫不受他的情绪感染,“目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他们相互好像都拿彼此没什么办法。 萧望舒偃旗息鼓,败下阵来,猛地翻身将脸塞进枕头里,鸵鸟似的,半晌,才传出声若蚊蝇的一句:“……谢,谢谢。” 张仙凡嘴角忍不住上扬,有意逗他,就佯装没听见:“什么?” “……”萧望舒又哑了片刻,干着嗓子,“……谢……谢谢。” “啊?你在说什么啊萧望舒?”张仙凡憋着笑,俯身凑到他耳旁,“能不能大声点?” 萧望舒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蔓上来,索性朝着张仙凡的方向侧身,破口大骂:“你妈个死聋子,我说谢谢,cnmlgb,听不懂人话是吗?用不用你爹我带你去医院挑助听器啊?臭鲨bee?” 这大概是张仙凡听过最不讲道理的感谢。 骂完以后两人才不约而同发觉,他们间的距离很近,近得看不清对方容貌,却能感受到喷洒着,不分彼此的温热鼻息。 唇舌近在咫尺。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又勾起了谁的情难自禁,从克制到试探,最终少年气盛的浓烈情欲交织纠缠,覆水难收。 星子搅碎晚霞,暮色褪尽,明月高悬。 那种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电流从嘴唇通向腹部,全身酥麻的旖旎还未散去,他们局促地坐在病床左右两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望舒率先问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谁知道呢。”张仙凡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谁知道呢,或许是十三岁通过显示屏,对视的第一眼,又或许是成为队友后,相处的每个点滴瞬间。 “谁知道呢。”萧望舒也说。 年少的钟情往往始于一场莫名的冲动,然后才是不依不饶,毫无保留。就像一碗入口清淡,但回味无穷的梅子汤,碎冰碰壁,啷当响起的,都是一声声青涩懵懂,却最真挚热忱的怦然。 “真抱歉,”张仙凡的嘴角高高翘起来,带些揶揄,“毁了你UYG最后一个直男的伟大梦想。” “……”萧望舒有些茫然地叹了口气,没敢看他,“我不知道。” 张仙凡心漏跳了半拍,坐近了,手指撑起他下颚,强行与他对视:“不知道什么?是你先亲上来的,难道你不喜欢我么?” 此刻他的神情一定是笃定的。张仙凡乍看温和从容,不争不抢,但实际上尤为自信骄傲,这一点,从他的打法就看得出来。 新人上场总是很虚,会给人手忙脚乱的感觉,身为前锋,张仙凡却一直很稳,不骄不躁,无论优势还是劣势,有种即便独狼也能1V99,在绝地岛杀出重围,淡定吃鸡似的。 反倒是向来张牙舞爪,以狂妄自大面具示人的萧望舒泄了气,别扭着:“……没有。” 张仙凡:“没有什么?” “没有……不喜欢,”萧望舒心慌意乱,紧张出了一身汗,寒意从骨髓里涌上来,渗入四肢百骸,冷得浑身哆嗦,“我只是,只是觉得……” 从感觉他皮肤开始发冷开始张仙凡就立即放开了他,无奈又疲惫地叹了口气:“算了,觉得勉强就算了,反正也不是初吻,我当被狗咬了。” 委屈不解混着莫名的愤怒,张仙凡也分不清是种什么感觉,他没好脾气到现在还和萧望舒强颜欢笑,就起身往外:“我配不上你。” “你妈,能不能听我说完?!”萧望舒下床去追,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底渗入,空了一天一夜的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掌狠狠攥了两下似的,猛然一阵收缩。 他疼得身形一顿,眼前黑了一瞬间,耳畔响起锐利嘈杂的嗡鸣。 萧望舒一咬舌尖,利用疼痛的刺激强行唤回涣散的神智,然后一把握住张仙凡手腕,嗓音又干又涩:“老子没觉得你配不上我。是我,我tm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这么自信的萧望舒,居然会皱着眉,苦涩又无奈地跟张仙凡说:“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我配不上你。” 这一刻,他的自矜自傲,与自厌自弃,终于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张仙凡眼前。 “为什么?”张仙凡抬眸看他,下意识板起的脸色放大了他清冷疏离的气质,此刻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不好,”萧望舒说着,又笑了起来,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报菜名儿似的报出一长串,“脾气不好,性格不好,出身不好,未来应该也不会很好。” “你看走眼了张仙凡,”萧望舒缓缓松手,恋恋不舍般地放开他,“是我配不上你。” 张仙凡忍无可忍,终于说了有史以来第一句脏话:“……你是傻子吧。” “你有什么毛病,整个PUBG圈都知道。但我觉得很好,否则就不会喜欢你,”张仙凡反手牵住他,“你要搞清楚,萧望舒,是你觉得你不好,不是我觉得你不好。” 这是萧望舒第一次体验被坚定选择的感觉。 他怔然地看着被张仙凡牵着的那只手,居然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如果不是小腹内的脏器绞得翻山倒海,萧望舒几乎要以为这是场荒诞不经的美梦。 萧望舒吸了吸鼻子,鼻音浓厚:“……你刚才说什么?不是初吻?张仙凡,你tm居然敢早恋?哪棵白菜这么倒霉被你这头猪拱了?!” 张仙凡:“……你一定要这么直男吗?”
第18章 我以为你会讨厌他 经过治疗,萧望舒的体温已经趋于正常,只不过仍比普通人要低些。 按照医生的说法,他病得特殊罕见,生理功能损伤与心理原因都有,所以无法彻底根治,只能未来慢慢调节。为了让病人了解日常该注意的事项,医生甚至贴心地列了一张清单。 接下来他们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原本医生建议要再留院观察几天的,但萧望舒心疼住院费,没有选择留下。 不愧是PCL第一铁公鸡,不仅对别人抠门,对自己也抠门。张仙凡哭笑不得:“你好歹是PCL身价榜第一的选手,接了这么多广告和活动,钱都花哪里去了。” “一晚上好几十呢,做人要节俭,”萧望舒冷白的手腕从黑色风衣的袖口滑出来,指节劲瘦修长,困恹恹地撑着下颚,漫不经心地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留院观察难道能留出个花来啊?” 在这个圈子里,萧望舒的确有种格格不入的节俭,就拿吃穿用度来说,黄焖鸡和火狐喜欢价值不菲的国际运动品牌,而且尤其爱买球鞋,平时毫不起眼的一双可能就需要上万的价格。鹤归是个“LV小王子”,张仙凡更是连拉杆箱里都有“Hermès”的logo。 唯独萧望舒,衣柜里最贵的可能是某国际运动品牌赞助的队服,其它看起来还可以的也都是拍广告时品牌方送的。私下只有两套不知从哪个街边小贩摊里买回来的短袖长裤混着穿,经年累月洗得泛白,又旧又皱。 得亏他肩窄腿长,颜值过硬,才能将如此穷酸邋遢的搭配撑出一身张扬潇洒的少年气。 这种节俭对这群在二十一世纪里出生的少年来说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经济与科学的飞速发展早就了一个繁荣昌盛的时代,民众生活水平有质的飞跃,消费水平也不停拔高。 盛世中温养出来的孩子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对金钱都没形成清晰的概念,遑论省吃俭用的节约。 这是成长环境造成的差异,萧望舒从来不指望谁能理解,也不屑置辩,但现在面对的是张仙凡,他莫名就生出一股子自卑来。 那双狐狸眼蔫儿巴巴地垂敛,萧望舒突然说:“张仙凡,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是两个世界的人?” “什么两个世界?”医院西药房的取药处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张仙凡下意识牵紧了他,显然早习惯了这位奇奇怪怪的脑回路,“你不是地球人吗?只要你是地球人,我们就在一个世界里。” “哈?这算是什么说法,”萧杠精脑子一抽,开始贩剑:“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外星人呢?愚蠢的人类,你们!都是!虫子!” “这样的话,”张仙凡理所应当般回应,“我们同在一个宇宙,也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这话像一股电流,从耳蜗传入他心底,沸腾起酥麻的触动。 无言以对的萧望舒闭了嘴。 黄金大奖赛结束后有三天假,萧望舒在医院里住了两天,最后这天里他们磨磨蹭蹭,晚上才回到基地。 刘不得已经拉了张小板凳儿,坐在门口等了许久,一手拿一把很有年代感的蒲扇,另一手逗弄着基地附近的流浪猫:“聊聊?” 那猫看见萧望舒,欢快地叫了声,然后跑到他裤腿旁蹭着撒娇。 萧望舒熟稔地弯腰将猫抱起来,用鼻尖蹭了蹭它的脑袋:“嗯。” 张仙凡知道他们要聊正事儿,打过招呼以后拉着行李箱往房间的方向走。 刚走没几步路,就被萧望舒叫住:“这一匹马拉着个破车的标识是什么玩意儿,也太丑了吧?” “……”刘不得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这一匹马拉着个破车的标识中文名叫爱马仕,属于高奢界的顶流。 “我也不认识,这是我妈妈不要的旧箱子,”张仙凡无奈摊手,笑着看他,“改天贴个迪迦贴纸上去盖一盖。” “有品味,真tmd帅!”萧望舒竖起大拇指,浑然不知张仙凡这举动相当于自拆劳斯莱斯那市价二十万的商标,再给车头装个迪迦奥特曼手办。 刘不得有点麻,感觉站在这里十分多余。 会议室里。 萧望舒开了一袋草莓味的小熊饼干,自顾吃着:“他们的做法,我同意了。” “如果同意,这次比赛你何必这么拼命?”刘不得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你带着UYG夺了冠,在黄金大奖赛中大放异彩,又一次拿下MVP,不就意味着你还在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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