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研的材料已经交上去了……”顾轻言说,“我打听过他们的绩点了,如果面试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前几名。” 张梓柔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好,但是你也不能松懈,平时该怎么学还得怎么学,九月出名单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昨天亚青会的面试组来学校了。” 顾轻言深谙「先报喜再报忧」的策略,把最近张梓柔可能会觉得满意的事都说了出来:“我去参加了面试。” “嗯?亚青会?” 张梓柔果然对这件事感兴趣:“面试什么?志愿者吗?” “有几个位置可选,我面试的是同声传译组助理……”顾轻言说,“如果面试过了的话暑假可能不回家,要去统一培训。” 张梓柔「嗯」了一声:“你有把握被选上吗?这个写在简历里会加分吧。” 顾轻言点点头:“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选上,放在简历里……应该能加分的吧。” “行,你自己该努力就努力,这都是为了你的未来打基础……”张梓柔说,“生活费够吗?钱不够和我说。” “我……” 顾轻言又舔了下唇,目光有些紧张地落在其他地方,心虚地不敢看向张梓柔:“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张梓柔挑眉:“你之前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马上要说的事吧?” 顾轻言心跳倏地加快了几拍。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但事到如今,他既然已经选了独自回家和张梓柔摊牌,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必须把想说的都说完。 “妈,我和楚皓分手了……”他轻声说,“五月份分的。” 张梓柔的神色终于多了几分惊讶:“怎么分手了?你们两个当时不是挺好的吗?”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出轨被我发现了。” 张梓柔双眼微眯,半晌「哦」了一声:“那还挺可惜的,他学历和你一样高,家境不错。如果真要结婚也算是门当户对,还以为你们能一直谈下去。” 她说完后顿了下,顺口道:“真的是人家的问题吗?我看那小孩很有礼貌,也很有教养,会不会是你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四个字落在顾轻言耳中,忽然变得格外刺耳,让他一瞬间又想起了他和楚皓谈恋爱时,对方PUA他的那套话术。 “怎么会是我的问题?”顾轻言睁大了眼睛看向张梓柔,“你是我的妈妈,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考虑。” “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你不要这么激动。” 张梓柔皱眉:“而且不要和妈妈顶嘴,小时候不是没少因为这件事说过你吗?怎么这样屡教不改。” 有人说,很少把不开心的事和家里说。因为很可能变得更不快乐,更加不幸。 这是对的。 顾轻言垂下眼,看着茶几上铺着的绣花桌布,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遇见事情还是要他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是我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 顾轻言的声音微微发抖,抬眸看向张梓柔,眼神中隐隐有着失望:“他出轨,他和学弟聊骚,他用着我给他整理的笔记招摇撞骗,甚至打压我控制我,想让我永远离不开他,这样也是我错了吗?”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眸中满是悲哀:“哪怕这样也是我错了吗?” 张梓柔有片刻的怔愣。 在她的印象里,顾轻言一直是个情绪内敛的孩子,从没有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顾轻言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他还嫖/娼……”顾轻言说,“他这么恶心,人品如此败坏,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顾屏一直在旁边当透明人,听见顾轻言说的这句话后才找到机会插嘴: “哎,哎……小言说的对啊,嫖/娼这个真不能忍,违法了,而且万一染上病怎么办?” 张梓柔回过神:“嗯,有道理,那分手吧,分了挺好的,有这样的男朋友确实丢人,被别人知道了也没有面子。” 她说着看向顾轻言:“现在应该没有别的事要说了吧?” 顾轻言放在膝盖上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他开口,几乎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我和……我和楚山野谈恋爱了。” 张梓柔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楚山野,楚皓的弟弟……”顾轻言说,“他现在长大了,对我很好。” “楚山野?” 张梓柔重复了一遍,声音中多了些不敢置信:“那个从小就往电玩城里钻的小混混?你怎么和他有关系的?” “他……我五月手受伤了去医院,在医院碰见他的……”顾轻言说,“然后就留了联系方式,就……关系又好起来了。” 他说完,客厅中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久到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而失聪时,张梓柔才再次开口。 “顾屏……”她说,“把我的尺子拿来。” 顾屏皱眉:“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打的话有点……” “你在说什么废话?张梓柔的声调骤然变高了,“让你拿你就拿!” 顾屏叹了口气,进屋拿了把木尺出来。 小时候张梓柔给他讲给这把尺子的来历,告诉他外婆也曾拿着这把尺子打过她,才让她现在成为了一个别人眼中很成功的人。 张梓柔接过尺子,冷声道:“伸手。” 顾轻言下意识地想往后躲,胳膊却被尺子狠狠地打了一下,疼得他低呼一声,眼眶蓦地发酸。 “伸手……”张梓柔说,“这么不听话吗?” 顾轻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像溺水的人在试图自救。 他颤抖地向张梓柔伸出左手,下一秒,尺子便重重地抽在了他手心上。 “我高中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嗯?” 张梓柔站起身,声音再没了刚开始的冷淡,语气中充满了怒火:“我是不是说他是个小混混,你别跟他有太多来往?是不是?他要是把自己作进警察局里了,你还得赔着笑脸跟人家说把他放出来,顾轻言我说的话你听进去过吗?” “他不会进警察局。” 都说「十指连心」,哪怕木尺只打在了手心上,也让顾轻言疼得额上满是汗珠: “他人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进警察局的是你一直在夸的楚皓,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这样自以为是了?”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声的。 从顾轻言记事起,他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可他真的一点都受不了了。 懦弱隐身的父亲,独断专横的母亲,日复一日的过度控制,也没比隔壁溺爱小孩的爹妈强到哪去。 “我自以为是?”张梓柔的眉毛近乎气得要到竖起来,“我这是为你好!” 又是一尺子抽在顾轻言的手心上,疼得他眼泪夺眶而出。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这眼泪究竟在为何而流。 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对母亲的失望。 “你没有为了我好,你只在乎你的面子……”顾轻言的声音有些嘶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好,你只在乎你的虚荣心能不能被满足,你只想把我捏成你满意的样子,你只在乎——” “闭嘴!” 张梓柔忽然尖叫了一声,又是一尺子抽在他的胳膊上。 顾轻言闷哼一声,紧紧咬着唇,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顾屏看不下去了,将张梓柔手里的木尺抢了过来:“小言已经要21岁了,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咱们也确实管不了了。” 张梓柔气得说话时声音都在颤:“那你告诉我,楚山野当年玩游戏玩出名堂了吗?他能养活自己吗?” 顾轻言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子紧紧蜷缩着,半晌才缓过神来,轻声说:“他拿了三个冠军,年薪百万,直播平台抢着要签他,他……很优秀。” “他马上也要去参加亚青会的选拔,马上也要成为在运动会场为国争光的青年选手,这样你满意了吗?符合你对「优秀」的定义了吗?” “打游戏也能去亚青会?打游戏就是没出息!”张梓柔冷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是他编出来骗你的,你就傻乎乎地信了!” “我为什么那么容易轻信别人,妈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顾轻言哭得眼眶通红:“因为你从来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让我生活在你给我创造的温室里。不然我也不至于被人骗了四年也什么都没发现!” “你在怪我吗?” 张梓柔死死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顾轻言,你在怪我吗?我是缺了你什么吗?学习资源,吃穿用度,是我缺你什么了吗?” 顾轻言摇摇头:“没有,妈。” “我很感谢你支持我的学业,也很感谢你能给我提供这样的生活条件,但是……但我也很想要您对我情绪上的鼓励和支持,想要您对我成绩的肯定,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只是想活自己的人生而已。” “我已经20多岁了,我想自由一点。” 张梓柔胸口上下起伏着,听着他说的话,却没有什么反应。 顾轻言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要断了。 他捂着挨打的地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额上和后颈的汗瀑布似的往下流,很快浸湿了他的T恤。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吵架,但他从未想过会遭受这样的皮肉之苦。 好疼啊。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我取得了好成绩,您都会给我奖励。有时候是蛋糕,有时候是能玩半个小时的电脑。” 顾轻言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中透着哀伤:“我这二十来年,确实是按照您给我的规划一步步走的,而在未来,我想我也会成为一个让您满意,有面子的研究生,博士生,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过上很好的生活。” “这都是您给我的,我感激不尽,但我也很想很想和您提出一个请求。” “我想爱自己想爱的人,可以吗?”顾轻言看着张梓柔,“就当做是我努力这么多年得到好成绩的奖励,可以吗?” 他无法预料张梓柔的回答,但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足够勇敢了。 他尽力了。 “妈,我不想和您做敌人……”他说,“楚山野他现在很好,他也和我说过很感谢您小时候对他的照顾,他……” “顾轻言,你现在是真的长大了,翅膀硬了。” 张梓柔忽然开口,声音中依旧男主冷嘲热讽:“行啊,顾轻言,开始联合外人攻击你妈妈了。” 顾轻言有些无力地低下头。 他的母亲总是这样。 控制他,贬低他,最后峰回路转换个话题,总有办法让他感到无比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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