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楚别夏说。 第二天傍晚,他又来了一次,十点多准备回家的时候,他路过前台,叫了一声老板。 “怎么啦?”老板问,“哦对那个段位,要是实在上不去,你就打着玩儿就行……” “超凡三了。”楚别夏轻声说。 老板一愣。 “嗯。”楚别夏点点头,“还继续打吗?老板。” 老板一骨碌从躺椅上面起来,目光认真:“你真是第二天打这个游戏?” “是。” “你自己建个号吧。”老板难得认真看着他说。 “现在国内各大俱乐部都在筹备队伍,你拿自己的号,打出点名气,到时候说不定能去职业赛场。” 楚别夏顿了顿。 老板咧嘴一笑:“我就说说,职业卷的很呐。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试试不亏!你这个天赋真的有点东西你知道吗?” 楚别夏略微偏头,短暂想了一下,点头。 “大概知道。”他问,“现在的国服第一叫什么?” “你想找个目标?”老板见他点头,摸了摸下巴,“国服刚开,排位上面牛鬼蛇神什么都有。” “那欧服呢?”楚别夏问。 老板凑到电脑边上,噼里啪啦一通搜之后,招呼他低头看。 “喏,这个。叫Founder。”老板笑道,“挺好的这个名字,不是啥我不认识的词儿。” “Founder……”楚别夏轻声念过来。 “什么意思?”老板问,“寻找的那个什么……过去式?加个er表示人?” 楚别夏失笑:“不是,是创始人、奠基人的意思。” “好家伙,挺狂。”老板感叹。 顿了顿,楚别夏说。 “不过老板你说的那个意思,我觉得也很好。”他轻笑说,“我很喜欢。” 找到、找回…… 楚别夏垂在身侧的手略微屈起,刚刚游戏里触键和跑动的感觉犹在指尖。拿下胜利的那刻,他久违地重新感受到了以前,解出一道竞赛题的心情。 还有,看见某个少年从音乐教室的窗户翻出来、逆着夕阳腾空时的悸动。 - 高考前夕,楚别夏收到了TUG的试训邀请。他没有跟父母提这件事,只是答应下来,然后在考完、估分结束后的当晚,借着毕业旅行的由头,从学校直接打车到了车站。 试训结束,刚成年两个月的楚别夏,自己跟TUG签订了合同,回家以后递给父母,意料之中,大闹一场。 “你估的分不是很高吗?上交大绰绰有余,你去做这些干什么!”母亲质问他的声音急迫且尖锐。 她太着急了,她原本按部就班走向未来的儿子,突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了另一条轨道。 “我想试试。”楚别夏平静说,“我觉得……人生不止一种可能性的。” 父亲赤红着眼,骂他自私短见。 “你自己叛逆了舒服了,追求你的自由了,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楚别夏抿唇,回忆着想。 因为文化课成绩不错,在初中被母亲劝说放弃钢琴好好学习。 因为喜欢天文,被父亲要求参加一个物理竞赛。 …… 从小到大,我学的每一个东西,竞赛、钢琴,还有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哪一个不是基于你们的感受而衍生出来的东西呢? 他想说这句话,但又知道,这话说出来,只会像父母吵架时的彼此指责一样伤人。 楚别夏想,遗传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己遇见冲突,下意识的第一选择,果然也是用所谓的“自我牺牲”要挟别人,用浑身竖起的尖利的刺,去刺伤亲近的人。 于是,他极度平静地、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就像和某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少年分手时一样,说了一句“对不起”。 母亲看他的眼神,像被一瞬间、一句话击垮的堤坝。 “你对我们就只有这一句话吗?”她颤声问。 楚别夏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 他认为自己说得足够真诚,可在父母眼里,他像是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他在父亲失望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些。 他略微拧眉,想了一下,又为“对不起”三个字佐以一个温和的、歉意的笑。 “你是不是恨爸爸妈妈。”父亲问他。 “没有。”楚别夏摇头,“我爱你们。”他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写父母作文的小学生。 母亲放在桌上的手在抖,整个人都在抖,抖的眼眶里盈满的泪再也框不住。 她泪眼朦胧地、用一种看陌生人的、心碎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夏夏……你不会爱人。”她说着,不断摇头,“你没有爱人的能力。” 楚别夏依旧认真听着,张了张嘴,倏而觉得恍然。 原来是这样,他想。 “那……对不起啊。”他略微低头,在昏暗的灯光和压抑的气氛里,想要忏悔一些过错,脑海里却只有死水般空白的一片。 他听见母亲哭着,抬头看见母亲含泪摇头。 “应该我说对不起,应该我来说对不起……是我没教好、是我没有……” “不是。”楚别夏否认。他想开口安慰的,却又只能说出这两个字而已。 在母亲的哭声中,父亲豁然起身离开,一个人背影佝偻地在阳台点了根烟。 此情此景,似乎只有楚别夏也跟着哭一场才合理,才显得他能融入这个氛围……可是他哭不出来。 他甚至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哭的地方。 他像是从上帝视角俯瞰一切,他分析着,能理解父母所有情绪产生的原因,可最后这些却只能化成条目、变回清晰地理智。 这一刻楚别夏觉得,自己在两年前和阿雪分手,实在是很明智的选择。 他喜欢段骋雪吗?无疑是喜欢的。可他的喜欢又能给段骋雪带来什么呢? 楚别夏不敢妄言。 就像是他毫不怀疑他爱自己的父母,他父母也爱着彼此,可是最后这份爱变成了什么呢? 变成了眼前哭着的泪,叹出的气。变成了要求和束缚。变成了一切痛苦的根源。 楚别夏环视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耳边的声音如此熟悉,和每一次父母矛盾之后,一模一样。 他起身试图拥抱母亲,却被她沾满眼泪的手一把推开,父亲直接关上了卧室的门。 好吧。他想。我果然也是个幸福的刽子手。 他连一口气都叹不出来,还未打开的行李箱站在门口,楚别夏走过去,准备离开。 “把你的东西都拿走吧。”母亲说,“你走之后,你房间的东西我会全都给你扔掉!” 她似乎在以这种方式挽留自己的孩子。 楚别夏真的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走回自己的房间,在书桌下面抽屉的最内侧,翻出一只白色绒布的小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条做工略显粗糙的项链,银色的挂坠像是手工制的,但能一眼看出,是一块铭刻着太阳的滑雪板。 如果是阿雪的话…… 那个少年的面容已经被时间磋磨到几乎空白,但他在某个冬天的竞赛课上,躲在立起的书后面跟他说话的眼神,像跨越了四季落进楚别夏眼底的太阳。 “夏宝你知道吗?滑雪板腾空的时候,我能看见整座山的样子。” 楚别夏没滑过雪,问他:“滑雪不会像操场跑圈一样,每个人都有轨道吗?” “会。”段骋雪扬眉,“但我玩越野滑雪的。” 他说:“一整座山,只要我敢,我就可以滑到任何地方。” 楚别夏在短暂的回忆里轻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睛,把那条项链戴到脖子上,盒子重新放回抽屉。 他提起行李,在十八岁的第二个月,在兵荒马乱中驶离了既定的轨道。
第44章 楚别夏一直以为他记性很差的。直到今晚靠在床头, 借着窗外晦暗不明的月色,把前事回忆得那么清晰。 再接着,他想起自己和“Founder”第一次见面, 在比赛台上, 对方问自己“后悔吗”。 时隔一年, 楚别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话的本意。 -后悔分手吗? -不后悔。 楚别夏垂眸,纤长细密的睫毛投下小扇似的阴影,他躲在阴影里抿唇,忽然轻轻地、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想, 如果真的后悔了的话, 那自己可真是作恶多端。 段骋雪又没有遭天谴, 他那么优秀的人,会遇到一个真正对他好的爱人——而不是跟自己在一起,迈入一个并不光明健康的未来。 楚别夏缓缓呼出一口气。长久的回忆让他将一切都串联起来, 他现在才迟迟感觉到了那种,相亲遇见前男友, 或者“新转来的同事是前男友”的隐约的尴尬。 只能说, 幸好段骋雪在他心里一直没什么缺点,直到分手的时候, 都只是“一款我的问题”, 两个人也算和平分手, 没结下什么感情上的梁子。 ……真的没有结下吗。 楚别夏抬手胡乱揉了揉头发, 长到腰的发丝在胸前动了动, 像挣扎的绞刑犯。半晌,才垂下手落到被子上。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楚别夏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把重心放在比赛上。 他希望段骋雪也是。 他总刻意规避着之前段骋雪问的那句, “你怎么看我们现在的关系”,但现在楚别夏想, 他已经有了答案。 又或许从刚分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答案。 在这场他未曾想过的、大约用尽了一辈子缘分的重逢之下,这个答案也不会改变。 ——如果有如果,他希望楚别夏和段骋雪从未相识。 楚别夏抬手,指尖绕着拎出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银色的小滑板微微转动,不时折射出不算明亮的月光。 这条项链……要不要摘掉。 就当他是做贼心虚,总觉得这块滑板的指向性实在明显。 楚别夏抿唇犹豫。 虽然这是他当年给前男友准备的七夕礼物,还是亲手做的,但最终没有送出去。离开家打职业之后,这条项链更是一直跟着他从始至终,总决赛那天出门的时候忘记戴,还特意折返回酒店拿了,戴着上场。 如果仔细看TUG夺冠的那张照片,甚至能隔着他薄薄的衣服,隐约看见压在下面的项链挂坠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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