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轻轻一笑,仍在不停擦拭着白明脸颊上的血和泪,他知道自己可能以后再也摸不到了,便稍微加大力度,使劲捏了两下,他从来都不敢在白明身上用太大的力气,生怕弄疼一分一毫,但这一回,他也由不得白明了。 白明看着这张笑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吾轻声道:“小、小白,十三年前,你、你救了我一命,现在我、我也应该,还给你了。” “我不要你还,我不要你还……”白明用力抓住他的衣领,痛得彻心彻骨,“你已经还得够多了,我不需要你还,听到了吗,我不需要……” “陆吾,我告诉过你,所有阻拦我计划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今天明弟必须留在这里……” 卫东不疾不徐地说着,继续上好了膛,“我刚才也提了,我开枪习惯开三次,常鹏当年就中了三枪,陆建也中了三枪,这回该你了。” 说着,他再次瞄准了陆吾。 “啊!”白明急得高声乱叫,他想要从陆吾的身下解脱,却被其死死压住,只能奋力喊道,“东哥,我不走,我不走,你别开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陆警官离开好不好,我跟你去见魏兰,我跟你去啊……” 卫东面无表情,只是简单甩出两个字。 “晚了。” 砰!砰! 又是两颗子弹击穿了陆吾的身体,他惨叫一声,口中的鲜血已如悬河,染红了白明的衣襟,风一吹过,血洞在一瞬间的炙热后是刺骨的寒凉,身体的重量正如流沙般逝去,变得飘飘渺渺,尽管全身已经瘫软无力,可他的两条胳膊还在苦苦支撑。 白明的世界恍如坍塌,他看着陆吾的惨痛模样,嘴里发疯般地大叫着,一声声的苦苦哀求,换不来任何挽救陆吾的希望,风声咆哮,如刺刀般划在心口,他宁可选择牺牲自己,也不想陆吾承受这般代价。 他看着陆吾逐渐涣散的双眼,决堤的泪水一泻涌出,混着滴滴答答的热血,四处流散,他环抱住陆吾的脖子,嗓子几乎喊哑,可他没有停下,他不能让陆吾昏沉下去,他必须唤醒陆吾。 “陆吾,陆队,陆警官!” 他用着最大的力气,带着哭腔,喊出不同的称号,每一声狂叫都如同撕裂了咽喉,令他无法呼吸。 “老虎哥哥,老虎哥哥,老虎哥哥!” 他把老虎哥哥喊了三遍,每一遍都喊得声嘶力竭。 卫东视若无睹,似乎也想要尽早结束这一幕,便仰面朝天,将枪口放进了嘴里。 模糊的思绪在声声呼唤中被重新凝聚,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陆吾仍在强撑着身体,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不能就这样轻易离去。 他握住白明那双颤颤巍巍的手,淡淡一笑,笑容和煦灿烂,宛若他初见白明时,那日吹入白河镇的春风。 “小白,有缘再见。” 话毕,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推,将白明推出了大楼。 白明想要去抓住他的手,然而速度太快,他连指尖也没有碰到,便在电闪雷鸣间,滑出了窗台,大风卷走了所有的温热,吹散了陆吾留在自己身上的味道,他看着那名全身沾满血液的警察越来越远,心脏在须臾间四分五裂,陆吾倒在了地狱的门槛,将自己推向了人间。 他被黎明裹住了身体,在长风的拖载下,像是一只断翅的春鸟,直直坠了下去。 “陆警官!!” 就在他坠落的瞬间,卫东吞了子弹,随着一声巨响,大楼的十八层被爆炸的烈焰瞬间吞灭,也正是那一刻,他落在了气垫上,而他前一秒还所在的位置,此刻已是一片火海。 立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破晓而出,晨曦洒在万物之上,万物变成了晨曦。 白明获救了,江州迎来了春天。 众人一拥而上,将这名幸存者抬出了工地,而他却像是发疯一般,顶着巨痛的身子,撒腿便要重回火场,他被所有人按倒在地,又被迫抬上担架,可他就如同被困住的凶兽,到处挣扎,嘴里带着含混不清的哭喊。 担架不过走了两步,他又一个翻身,笔直掉在了地上,他扣着脚下的水泥板路,向着大楼步步爬去,身旁所有人都在阻拦着他,但他听不进任何话语,脑子混乱不堪,只有那张一看到自己就会自然含笑的脸。 他抱住了其中一个人的大腿,随后又抱住了另外一个,凄厉的哭声潸然嘶哑,声声哀求苦涩悲怆。 “救救他,你们救救他啊,他救过江州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人能救他呢……” 终于,他还是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在地上,泣不成声,哀痛欲绝。 待到消防人员扑灭大火,武警部队立刻架梯入楼,这栋烂尾楼却早已一片焦黑,只剩下腾空而起的尘烟,和满是狼藉的灰烬。 一切都结束了。 一束天光刺破云翳,随着骀荡和风落入城区,街市花开,漠泊繁盛,人间满是春和景明,所有人都等来了降临的春光,却有人永远留在了冬夜。 江州?春 ————
第145章 芳春 未到晌午的江安医院大门外挤满了人,各大媒体的记者络绎不绝,他们都被医院的保安拦了下来,不许踏入大楼内部。 一名警察从后面不耐烦地推开了挡路的摄像师,穿过人流,向着住院部径直走去。 摄像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大吼一声:“没长眼啊,推什么推?” 警察停下脚步,慢慢回头,目光如刺刀般打量了一眼,没有说话。 只是这一眼,摄像师便不敢再继续挑衅,反而默默举起了摄像头,眼神挪到了一旁。 前面的记者连忙赔了笑容,瞧见那警察进入楼内后,叹了声气,转身对摄像师道:“你啊,惹谁不好,偏偏惹警察。” “警察怎么了?我又没犯法……”摄像师砸了咂嘴,“是他推我在先,他还有理了?” 记者撇嘴道:“公安刚收拾完爆炸现场,肯定身心俱疲,更何况我还听说他们的队长殉职了,心情不佳是肯定的,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挑气,人家没数落咱们一顿都算是态度好的了。” “又不是我害死的,干嘛把气撒在我身上啊?”摄像师喃喃自语道,“算了算了,不和这种人一般计较,开始工作吧。” 与门外的喧闹不同,医院内部依然清净,这名警察神情肃穆,呼吸略微粗重,鼻腔内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他的脚步落地无声,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住院部的灯光如昼,走廊很长,光洁的地板倒映着他的影子,两旁的病房虽人满为患,却悄无声息,这里是最安静的区域,住的大多是些濒临死亡的病患,路上的每一名患者家属都蹙着眉,苦着脸,讲不出话。 他停在了走廊尽头的病房外,房门紧闭,屋子明明不隔音,他却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把手放在门把上,静待片刻后,还是松开了。 他没有勇气进去,只好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扶额掩面,黯然销魂。 不远处传来走路声,他抬起头,向一旁望去,瞧见一名医生身穿白褂,耳带听诊器,迈着疾步向病房赶了过来。 医生老远就看到了他,点了点头,问候道:“周警官,你来了。” “嗯……”周良看着她经过自己,一抬手,将她拦在了病房门外,“齐医生,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齐瑶莞尔一笑,收回了推门的手,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你说。” 周良顿了顿,道:“昨夜陆队在进楼前,嘱托我不要关闭对讲机,目的是为了录下犯罪嫌疑人的全部证词,我把过程听得一清二楚,也终于捋顺了关系,现在所有事情已经明了,但我们都没有想到,你竟然就是当年第四名被拐儿童。” 齐瑶面带微笑,“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向公安报案?”周良涩声道,“你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高平、胡椒一被抓住就惨遭毒手,秦薇、景瑜也在他们手中被困多年,贺玉怕警方揭露她当年威胁吴晓,所以一再隐瞒,那你呢? 你是唯一一个没有理由不报警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既没有坐牢,也存活到现在的幸运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齐瑶垂下眼睑,嘴角温和的笑意逐步消退。 周良没有停下,又道:“你认识陆队那么多年,又和他最好的朋友方程谈过恋爱,你明知道他们二人都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却还是把一切藏在心里,难道果真是应了我心中的猜想,是因为你后来的家庭条件比较殷实,所以不想回去了吗?” “没想到周警官是这么想我的……”齐瑶慢声道,“其实除了你说的那两条外,我还有一点和别的孩子不同,他们都是被拐走的,只有我是被父亲亲手卖掉的。” 周良一惊,深吸了一口气。 齐瑶目光闪动,侧头看向屋门,尽管屋门关得严实,可她却看得出神。 “父亲喜欢男孩儿,因此把我卖给了徐腾,我在现在的家庭里很幸福,养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待我如亲生女儿一样,我没有任何想要回去的欲望,我只想着好好学医,救死扶伤,报答我的养父母,事实证明女孩子不比男人差,与我同级的男生有一些现在还在诊所实习,而我却坐在了三甲医院里主治医师的位置。 “后来我认识了方程,也在那时听说了白明的故事,他是这一起连环拐卖案的第七名受害者,也是富茂唯一没能得手的孩子,他和我经历相似,都是被父亲狠心卖了出去,所以我打心眼里可怜他,这也就是为什么,去年秋天他头疼住院,我悉心照料,想尽办法将他救了回来。 “你问我为什么不选择报案,当年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当我每次去公安大学找方程时,总能看到陆哥对着一张照片黯然神伤,正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心酸,看到了他为了还白明一个真相,每天起早贪黑,拼尽全力去调查拐卖案的身影,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他们,陆哥太累了,我不想看到方程也这样。” 周良看着面前的医生,哑口无言。 “周警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周良顿了顿,不再询问案件,“昨晚被困在大楼内的警员,他们的伤势重吗?” 齐瑶浅浅一笑,“不重,陆哥和白明在上楼前没有犹豫半分,拖延了时间,因此警员们都没有大碍,有些擦伤罢了,还有些轻微中毒,伤口都做了处理,一个星期左右就会好的。” 周良低头,想开口问第二个问题。 问完了警员,自然应该问队长,可他开不了口,他没能成功救下,心里愧疚难当。 “周警官是还想问陆哥的情况吗?” 周良一颤,微微抬眼,咽了口气。 “救、救回来了吗?” 齐瑶郑重道:“多亏了公安封锁及时,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再加上陆哥倒下的位置靠近窗台,烟尘吸入不多,我们抢救了五个小时,算是抢救回来了。”
225 首页 上一页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