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再次举枪,对准了卫东的脑袋。 倒下的人冷笑两声,像是在调侃自己的无能,连近在咫尺的人也夺不到手,又像是在嘲笑对方的幼稚,以为这样就算是幸免于难。 他左手从口袋里掏出引爆/装置,鲜红的按钮恍如被血覆盖,只需要轻轻一按,他五年来步步为营、呕心沥血的千秋大计,将会在一声巨响中归为沉寂。 “明弟,既然你不想被我抓着,那我就不勉强了,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怎么死也无所谓。” 卫东从地上爬起,就在他的拇指将要按下开关的一刹那,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他的两指间擦过,火热好似岩浆,随着鲜血一并迸发,痛感沿着神经刺入大脑,他大叫一声,引爆/装置的按钮落在了地上,他右手紧紧捂着被子弹擦伤的左手,痛得汗水直流。 陆吾开枪了,枪口只剩下一缕袅袅青烟。 卫东紧咬着牙,微微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二人,沾满鲜血的手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嗔怒道:“有本事你往这里开枪啊,来啊!” 陆吾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引爆/装置,怒火中烧,却没有回话。 “你不敢,是不是?”卫东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断挑衅着陆吾的底线,“想想你那同样是警察的父亲,是怎么死在我的枪下的,他在死之前,嘴里叫得可都是你的名字。” 陆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恨不得一枪毙了眼前的杀父仇人。 卫东抹去手上的鲜血,道:“就算开关坏了,你们也插翅难逃,二楼到十八楼的炸弹,每隔三分钟,就会自动引爆一颗,没有了那个按钮,你们最多只能拖延几分钟,到头来结局还是一样。” “收手吧。” 一声轻柔的呼唤从陆吾的身后传来,卫东捂着伤口,看向了说话的白明。 “什么?” “我说收手吧……”白明背对窗台,站了出来,楼外青色的天幕在昼夜交替间格外好看,几点光亮洒在他的肩头,他披星戴月,正容亢色,“只是擦伤手臂,你就已经痛成这样,更何况一会儿可是要经历粉身碎骨的折磨,我不想承受,我也不想让你承受。” 卫东呆住了。 白明继续温声道:“一切都应该有个论断,富茂权势滔天,可以轻易夺去魏兰的生命,所以你恨徐腾,而你离家多年,跟着他们残害数条人命,殊不知你自己也早已成为了第二个徐腾,现在富茂众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也应该承担你的罪责,跟我们回去吧,法律会给你一个最适宜的交代。” 卫东嗤笑一声,“说到底,你们还是想抓我进监狱,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法律?” “就凭徐腾可以落马,你就应该明白,没有法律,没有我和陆警官,你的计谋永远也完不成。” “真是强词夺理,大言不惭……”卫东愤慨道,“不过是写出来的几条规则,它能保护每一个好人吗?” “不能……”白明回答得很决绝,“但他能惩治每一个罪犯。” “当年兰兰也是那么相信这个世界,到最后却被人报复致死,你说的这些豪言壮语,就不担心终有一日,有人会亲自找上门来?” 白明直言不讳道:“我从不怕犯人的报复,我只怕对受害者的辜负。” 卫东闻言,低下脑袋,额头布了层细密的汗珠,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讲不出口。 白明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了一只手。 “起来吧,趁现在还不算晚。” 这举动太过危险,陆吾紧紧扶着白明的肩膀,做好了随时将他拉回的准备。 卫东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无奈浅笑一声,“你是在怜惜我这条比野草还轻贱的命吗?” 白明坚定道:“没有人的命是轻贱的,也没有人的命应该被他人剥夺,在我们这样的法律工作者眼里,人人生来平等。” 卫东仰天大笑道:“荒谬至极,你越强大,这世界才会越公平,只有权力才是真实的,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越是拥有权力的人,才越应该受到律法的限制,这就是法治的意义,若你的需求变得毫无阻拦,行为也没有任何约束,你的恶念将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杀一个人固然容易,但真正的权力是你本可以杀死这个人,却让他更好地活着,显然你已经会错了意思,但你要明白,权力一定会受限制,自由也必有条件。” 白明敛容屏气,一番话语像是戳中了卫东的软肋,使得他气急败坏地反驳道。 “我所经历再大的苦痛与悲伤,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随风而过的一丝尘埃,悲欢本就不通,没有人会为我这样的人寻求正义。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平等,只有把别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有资格与别人论公平,用法律追求人人平等不过是你们的妄想,最公平的事,就是所有人都会死,或早或晚,或痛苦或安详。” 说罢,他一把打开了白明递出的手,从地上蓦然站起,右手拔出手/枪,瞄准了二人。 陆吾见状,将白明迅速拉回身后。 近在咫尺的爆炸又一次响起,楼下的十七层淹没在了火海之中,脚下的地板微微发热,烈焰顺着断层的楼梯抵达在十八楼的墙后,黑烟翻涌如云,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灼烧声。 还剩最后三分钟。 听闻爆炸的声音,卫东放声大笑,他揉了揉眼,看向白明惊慌的面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魏兰,他不敢再看,于是抬头望向天边的一角月亮,微微开口,像是在说最后的遗言。 “明弟,我突然想起来你小时候的模样,虽然你和兰兰家境不同,但你们都是在黑暗里长大的孩子,果然有些东西在黑暗里才更加耀眼,比如月亮,比如你,清晨半遮半掩的月亮最好看,现在将死未死的你也最动人,书上说的不错,美在消失,不在出现。” 陆吾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与其夸赞黑暗里的事物,不如直接赞颂光明,清晨的月亮是好看,但从黑暗中脱胎换骨的日出更为震撼,夜晚迟早会被黎明吞噬,而你这种作恶多端的人,也终将会被我们查处,落入恢恢法网。” 卫东咂舌道:“这世界上心怀歹念的人那么多,你抓得完吗?” 陆吾威厉道:“我是抓不完,但我见多少就要抓多少。” 卫东握紧了手/枪,平静道:“我说了,我当年是走投无路。” “少拿你的无耻当借口……”陆吾也看向外面的街景,“你大可以去找妇联和福利院帮忙,却还是选择加入了富茂,你口口声声说为了魏兰,说到底还是贪恋一丝权力,这就是你当杀人犯的理由吧。” 卫东强装镇定道:“人生就是一场电影,有人演警察,就会有人演杀人犯,总要有人来演才行,不然电影还怎么拍摄?” “你错了,电影里并不是非要有杀人犯……”陆吾肃然道,“它之所以会有,是因为现实里有你这样的人,是先有了犯罪分子,才产生了警察这一行业。” 卫东全身一震,被呛得说不上话。 狂风乍起,却吹不散陆吾一身浩气凛然,“徐腾等人的确可恨,可相比之下,反倒是你总以魏兰为由,煽动魏峰作案,拐卖儿童,杀害警察,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企图以蝼蚁之力撼动法律的大厦,简直痴人说梦!” “你!”卫东倒吸一口气,空气中掺杂了太多的烟尘,他捂着胸口大咳几声,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哪怕今日命丧于此,白明也知道,陆吾胜了,公检法胜了。 他抬起脑袋,看向陆吾从容不迫的侧脸,如剑的眉毛飞入鬓角,凛凛的眼眸散发微芒,这张俊容虽已看过千遍万遍,可他想要在爆炸来临前再多看一眼。 或许是目光太过瞩目,陆吾突然回过头,看向了自己。 “偷看我呢?” 白明立刻看向一旁,辩解道:“没有,是不小心看到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说实话……”陆吾徐徐转过身子,背对卫东的枪口,温情一笑,如沐春风,“是不是觉得我很帅啊?” 白明一愣,眼前的情形十万火急,他没有想到陆吾还能开出玩笑。 陆吾轻抚他的侧脸,又把双手搭在他的两肩,微微弯下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白,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再叫我一声老虎哥哥吗?” 白明一头雾水,上下打量了陆吾一遍,那双眼眸闪着微光,手掌温热有力,呼吸间仿佛一切都变得缓慢,听不到烈火焚烧的声音。 晓风残月,白明似乎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你要做什么?” 陆吾抬起手,擦去面前之人头顶和衣服上的灰烬,柔声道:“时间不多了,再叫一声吧。” 白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感到一丝惊愕。 陆吾瞧他没有反应,只好轻叹一声,随后立正身子,使自己完完全全挡在了卫东和白明之间,他眺望远方的金光,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一瞬间,他突然迈开步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白明抱在了怀里,接着又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大开的东方,迎着朝阳,全力冲刺。 白明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便已经深陷陆吾的怀抱,大风从外面卷入,将他的头发吹得四处飘散,他甚至还来不及恐慌,身子就到达了窗台边缘。 就在二人将要一跃而下之时,一声枪响乍然鸣起,子弹如穿云破雾的一闪惊雷,劈在了人间初升的春意,屠戮方圆百里的所有鲜花。 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陆吾的后背,他身体一震,火辣的灼烧感在骨头间顷刻炸开,一口血液向上翻涌,从口中喷了出来。 他腿下一软,摔倒在地,即便趴在了地上,他也将白明紧紧护在身下。 白明仰面朝上,头顶恰好顶在了大楼边缘,他倒吸一口凉气,侧头瞥见楼下早已铺好的气垫,这才骤然明白了陆吾刚才的反应。 他全身都在发颤,双手紧紧捧着陆吾的脸,黏稠的红色液体糊了满手,一个劲儿地摇头。 原来他的陆警官,早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只为了换取自己最大存活的概率。 “陆警官,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要这么做了?” 他每说一句话,喉咙都像是灌了口带有冰粒儿的冷水,痛得难以呼吸。 陆吾紧咬着牙,表情痛苦不堪,他费力抬起右手,轻轻擦去白明脸上沾染的血液,那张面容如此好看,不应该存在格格不入的污血。 “我、我既然能带你上来,那就一定、一定有办法送你下去……” 他眉头紧蹙,气息间带着时有时无的呻唤,“你还没回答我,帅、帅不帅呢?” 泪水如奔涌的江流,从眼眶间一泻流出,白明紧紧搂住陆吾的脖子,颤声道:“帅,帅,我刚才就是在故意看你,你别睡,你醒醒,我还得看你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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