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对陆吾的感情太深,说什么也不听,他说只要医生没有判定死亡,他就不会放弃,他还告诉我,要是陆吾在这躺一辈子,他就要守一辈子。 “我早就在江州南边的墓园里买好了一块地方,陆吾的父母就葬在了那里,我本来是给自己用的,看来陆吾比我更需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在咱们公安很常见,市局也做了二手准备,只要白明点一下脑袋,陆吾的遗体就会被放入其中,盖上国旗,有尊严地离开我们,他也会像他父亲一样,被追封为英烈,让世人缅怀铭记,英雄虽逝,警魂永存。” 众人一时语塞,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江正色道:“劝或不劝,最终结果还是要看明明的决定,我们不要总是干涉他,他要是坚决不同意,我们也应该站在他这一边,帮他减轻一些负担,现在正是他脆弱的时候,要是我们继续反对,只会让他更加难过。” 另外三人纷纷点头,以示同意。 话音刚落,一旁的花田里传来阵阵惊叹,不少游客闻香而来,驻足于五百朵山茶花前,在快门的咔嚓声中展露笑意,春风吹来,花香袭人。 这阵势吸引了杨忠的目光,他慢慢开口,嘱托了退休前的最后一件事,“我听说这些山茶花,当初是陆吾种给白明的,结果无心插柳,倒让这里成了景点,这是属于市局独一无二的宝贝,你们可得保护好才行。” 周良应道:“杨队放心,等我正式上任后,会让人把这些花好好料理一遍的。” 王倩接道:“确实要剪裁了,一年时间过得好快,这些花都长到人腰了,再不剪一剪,旁边玉兰树的风光可都要被夺走了。” 林江苦笑一声,“当时谁也没想到这里会吸引这么多人,只可惜他们都是游客,花的主人却从不到访。” “主人是指白法官吗?”周良问道。 王倩望着繁花,神情落寞,“自从去年发生那起事故以来,白明就再也没有来过市局。” 夕阳的微风轻荡,拂过之处皆是芬芳,瓦蓝如洗的晴天映照半壁余晖,装点琥珀的色泽,将日月同辉的景象渲染得淋漓尽致。 盛春回落,如胭脂水洗,给世间带来了最不可多得的惊羡与晴霁。 市局吹过的风一路溜到了花白浜,再从十九层的高台潜入,染过大床上躺着的患者,再落入床边之人的面容,风走过的地方,有了颜色与味道。 白明十分钟前刚下班到家,他连鞋子都没有脱,直接走入卧室,帮陆吾调整好姿势,将手中的肉粥一口一口地喂了下去,嘴里也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喃喃自语。 “陆警官,这是我从楼下新开的粥铺买来的,你一份我一份,他们家生意很好,买的人很多,味道应该不错。” 每喂一口,他都要给沉睡的人擦一次嘴角。 “这粥里有肉片,我特意让老板打成了糊状,老板人很好,做得很细心,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喝?” 他总会闲得没话找话,从天说到地,从东说到西,他把齐瑶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脑死亡患者或许没有对外界没有反应,但听觉却会受到部分刺激。 “粥铺旁边还开了家新店,明天你尝一尝他们家的牛肉汤,好不好?” 只是每一句话结束了,屋子里都没有回应,安静得悄无声息,不过白明早就习惯了,这一整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喂完了饭,帮陆吾换了个姿势,自己长得不高,而陆吾又身强体壮,因此每换一次,他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喘上半天。 大功告成,他擦了把汗,又拍了拍手,道:“陆警官,我先去洗几件衣服,再把晚饭吃了,等一会儿就来陪你,今晚你想看电影还是篮球比赛,你先自己想一想,乖。” 他一转身,便看到跳上床来的太子,顺手抱起带到客厅,“我给你倒饭,你不要打扰陆警官休息。” 他换上了自己的睡衣,抱着脏衣服来到衣柜前,才刚要打开柜门,手机突然叮的一响,他一摸口袋,定眼一瞧,只见是一条话费短信。 您已成功充值200元。 他一头雾水,片刻之后,又有人打来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明哥,是我,我又来问你题了。” “常博啊,你问吧,但我是个刑事法官,民法之类的问题不一定答得准啊。” 常博轻松一笑,低头看向自己的书本,“是刑事,是刑事,就三道题,第一问,刑事诉讼法属于,A特别法,B临时法,C程序法,D实体法,这个要选哪一个啊?” 白明开着免提,两手整理着衣柜里的脏衣服,“C,程序法。” 常博急忙在笔记本上记下了答案,又问道:“第二题,甲带着邻居家的孩子去山里狩猎,后来二人走丢,甲方既没有寻找,也没有告知孩子父母,独自一人返回家中,第二天孩子的尸体被野兽咬死,这种属于?A意外事件,B故意杀人,C过失致人死亡,D不构成犯罪。” “B故意杀人。” “最后一道,乙因为财产问题想要谋杀生父,趁着父亲病重企图注射毒药,才刚拿起注射器,心生害怕于是放弃杀害行为,这个属于?A杀人未遂,B杀人预备,C杀人中止,D……” 最后一个选项还没说完,白明答道:“C杀人中止。” 常博满意地合上笔记本,道:“谢谢明哥,有一个同门学长还真是好,每次我有困惑不解的问题时,总能找到人来问答案,我的舍友们都很羡慕我呢。” “问我答案可以,但你需要把题目好好理解一遍,多看看书就知道这些选项的区别了……” 白明轻嗤一声,问起了寻常,“都到了晚饭时间了,怎么还在学习啊?” “这不马上就要考试了,要把不确定的题再巩固一遍才行……” 常博瞧了眼寝室的挂钟,叹了口气,“明哥,自从我去年考进了江州大学,学了法学专业,就没有一天消停过,这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怪不得别人都说劝人学法,千刀万剐,真不敢想象你当时是怎么过来的。” 白明顿了顿,回头看向了卧室,意味深长道:“经历的时候的确痛苦,但一回头又感到十分美好,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挺想回到学生时代,尤其是毕业后的那个夏天,真的很好。” 常博微微一怔,他知道那个夏天发生了什么,若有所思道:“明哥,你最近都还好吗?” “好,一切都好,你安心读书,不用担心我……”白明凝声道,“刚才的话费,是你给我充值的吧。” 常博面露微笑,“你之前给过我两百元,我说过要还你的,现金你肯定不要,就只能给你交话费了。” “我都说了,你现在是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你怎么……” “知道了知道了……”常博急忙道,“你每年都帮我申请助学贷款,我的学费已经省了一大截,平常实习打工的钱也完全够我的生活费,更何况你还总是请我吃饭,我还给你是天经地义。” 白明摇了摇头,无奈道:“对了,我昨天路过江州大学,顺便给你买了一箱牛奶,放在校门口的门卫室了,你记得去取回来。” 常博轻吁一声,“你怎么又给我买啊?你买的东西我已经吃不完了。” 白明叮嘱道:“你才上大学第一年,身体还在发育,要长高一点才行,可不能像我一样。” “好,我吃完晚饭就去取回来……”常博合上本子,拿起寝室钥匙,“明哥,你辛苦了,一边工作,一边照顾那警察,还能抽出时间来关心我,等我考完试就去拜访你。” 听着电话那头的跑步声,白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告别完后挂断了电话,他又继续收拾起了衣柜。 他将脏衣服挂在手臂上,又在柜门里翻找着可以一起洗的深色衣裳,他一件又一件地翻找着,到最后一件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 那是一套警服,盖着透明的塑料防尘袋,胸标上面的江州二字格外吸睛,夕阳从窗外落入,使得警服上的肩章与那串独一无二的警号熠熠生辉。 白明抖了抖防尘袋上的灰尘,自从陆吾出事以后,他就把这件衣服挂在了衣柜的最里面,藏了一整年,他没有洗,仿佛这样就能永远留住陆吾的味道。 无望的情绪如临近的夜幕,他不敢多看,便匆匆甩掉了灰尘后,抱起脏衣服,准备关闭柜门,可大脑还是控制不住眼睛,他又情不自禁地多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他瞧见了一个东西。 在那警服胸前的口袋里,有一角发黄的照片,白明一惊,连忙往那口袋里一摸,他拿出了两样东西。 第一个便是照片,那是他小时候和陆吾在山茶花田拍下的,陆吾带了十三年,走到哪带到哪,只是后来在望江楼被武荣撕毁,只留下了一半。 而眼前的照片却是完整的,花田里老虎哥哥牵着自己的手,笑意满满,他不知道陆吾是什么时候把两张各有一半的照片用胶水重新粘了起来,还一直佩戴在警服的胸前。 除了被粘上的照片以外,第二样东西是一张纸,纸张被氧化成微黄色,却没有半点折痕。 白明仔细一看,神思骤然恍惚。 那还是前年夏天钱衡邀请自己去吃鱼宴,陆吾心生不满,有些吃醋,非要自己送一个礼物当作补过,当时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送什么,而陆吾却主动要了一张字条,说自己的字迹好看,要好好收藏起来。 而他此刻手上拿的,正是那张字条。 字条上面有自己写着「露从今夜白」的笔迹。 他往下一看,在那五个字的下方,还多添了一句话。 月是故乡明。 白明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但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陆吾的字迹,与自己那娟秀清丽的字一对比,陆吾写得歪歪扭扭,像是被风吹过的杂草,东倒西歪。 除此之外,字条上还画了一朵简单的小花,这两句五言诗的最后一个字,也被陆吾特意圈出,用箭头指向了小花。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白明…… 回忆如钩子般钓在了心头,他呆住了,怀里的脏衣服顷刻间落在了地上,他只是看着衣柜,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陆吾当时会执意要这一张字条。 他还是没忍住滚烫的思绪,他以为自己哭了一整年,泪水早就干涸,内心也早已麻痹了,可他错了,他鼻尖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胡乱擦去泪水,憋了一个笑脸,慢慢走回了卧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听着床上人沉沉的呼吸,佯装喜悦道:“陆警官,你猜我刚才找到了什么?” 太子吃完了猫粮,也跟着进了屋子,它似乎感受到了白明的情绪,也不捣乱,蹭着白明的脚踝,安静地蹲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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