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良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想要照亮后细细查看。 手一抖,火折子没拿稳,掉落在地,又被忽然起的大风吹到围墙边缘。 辛良遥急走了几步,弯下腰去捡,直起身时,手不经意地在墙头上撑了一下借力。只听咔哒一声响,那块木板之下忽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板子就往下一陷,缓缓向侧方收拢,露出了隐藏其下的一排木阶梯。 莫迟回头看辛良遥:“你怎么做到的?” 辛良遥手拿火折子,目瞪口呆,还保持着刚才那个手扶着墙头借力的姿势,完全没反应过来。 杜昙昼笑道:“看来上天垂怜你救乔沅心切,让你误打误撞碰到了开关。” “走吧。”莫迟握紧腰间的刀,率先踩上木梯,一步步谨慎而下。 没踩多少梯级,他就下到了地面。 “下来吧,这一层什么人都没有。” 杜昙昼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是辛良遥。 他们此刻所在,应是匪寨的最上层,这里的甬道一片漆黑。 辛良遥连忙点燃火折子,三人在四周找寻了一番,于不远处的墙面上发现了一个没点燃的火把。 辛良遥惊喜道:“这里有火把!在下现在就把它点上!” “等一下!” 莫迟刚出言阻止,辛良遥已经将火烛点燃了。 随着最近处的这根火把被点燃,由近及远,面前漆黑甬道上的一连串火把都依次被点燃。 原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立刻变得十分明亮,一眼望去,是一片平坦的通路。 辛良遥自己都惊了:“在下从未见过如此设计,这又是什么机关诀窍?” 杜昙昼眼底浮起一丝疑惑,语气仍是八风不动的淡然平静:“此地不像是匪寨,倒像是个地下陵墓,处处都设有机关,设置还这般精妙,本官对这些匪徒的真实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莫迟抽出长刀垂于身侧,对辛良遥道:“辛公子,此后行事请务必谨慎,不要再这么莽撞。这座匪寨不是寻常人能够搭建的,说不定还隐藏着许多致命机关,万事还须小心。” 辛良遥面露愧色:“大人说得是,是在下思虑不周了。” “走吧。”莫迟倒提着刀,二人跟在他身后,向眼前被火照亮的通路走去。 匪寨地牢。 乔沅望着身旁给信鸽喂食的男子,壮起胆子,轻声问:“这里是匪寨,那你也是水匪了?” 男子回头冲她露齿一笑,并不回答,又转过身继续饲喂信鸽。 他刚才从角落里找出了一根玉米,现在正在一点点把玉米粒剥下,喂给笼子里的几只信鸽吃。 地牢潮湿阴暗,鸽笼的围栏和栖木上都生了苔藓,几只鸽子却干干净净,精神也不错,看得出被那男子养得很好。 乔沅心中一动,问:“你是被他们抢来,又关在这里替他们养鸽子的吗?” 男子摇了摇头:“我是自愿来的,我也不是负责养鸽子的,只是我来的时候,看这些鸽子无人喂养,十分可怜,便想着多照顾他们一些。” 又掰了一串玉米粒,男子侧头安抚乔沅道:“你别怕,这群水匪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就我这些天的观察来看,他们的老大对手下管得很严,并不允许他们做出欺侮女子的恶行。” 见每只鸽子都有的吃,男子放下玉米,拍了拍手,走到乔沅面前坐下,问她:“之前还没来得及问,你是如何被他们抓来的?我来了这些天,还从未见过他们掳来外人,你是头一个。” 乔沅想了半天,到底该不该告知其真实身份。 这个男人身份可疑,可是……能细心照顾动物的人,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吧……? 乔沅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她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是国舅乔和昶的女儿,是在延通寺进香时,被这伙贼人打晕抓来的。” “国舅爷的女儿?”男子非常震惊,腾地站起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你确定你是——是乔和昶的女儿?!” “是的,半点不假。”乔沅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叫乔沅,我嫡妹叫乔从露,我们二人的名字只有亲戚朋友和少数馥州官员知晓,你可以去打听……在这匪寨之中可能打听不了,但我绝没有骗你。” 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新闻,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来回走动,嘴里还念念有词:“……国舅的女儿?怎么会……难道不是他,是州府——?!可是……” 绕着不大的地牢兜了好几圈,他忽然在乔沅面前站定:“你被抓的时候,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么?” 乔沅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迟疑着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吧,那时他们并未问我是谁,就把我打晕了,可他们提前抓了我的侍女,说不定能从她那里问出——” 乔沅忽然想起,直到现在她还没见到柔真的身影,倏地抬起头问:“只有我一个人被抓来了!我的侍女不知下落!她会不会——会不会已经被……?!” 她以为男子会安慰她几句,没想到男人的表情也越发凝重起来,他重新坐到她面前,神态严肃地向她确认:“你说,你是在延通寺被抓的?” 乔沅点点头。 男子深深皱起了眉,须臾后,他沉重地说:“我想,我知道你被抓的原因了。” 他顿了顿,对乔沅道:“延通寺很可能是水匪在馥州城进行暗中交易的地点,我也是去了那里,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匪寨顶层。 在点燃的火把引领的通路尽头,地面上有一道铁门。 莫迟拉起铁门,下方又是一排往下延伸的木梯。 莫迟身先士卒,第一个走了下去,却在下至一半的时候陡然停下动作。 回身望向后方,凝神听了半刻,莫迟手扶木梯边缘,脚在梯级上用力一踩,腾身而起,跳了上来。 他顾不上解释,当即关闭了铁门,在门即将合上时,还特意放缓了手上的力气,确保门在闭合时不发出任何一点响动。 “有人来了。”做完这一切,他才对杜昙昼和辛良遥解释:“来人只有两个,脚步很急,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三人围着铁门静静等待,脚步声越来越近,隔着楼板和铁门,三个人都能听见那急促而纷乱的声音。 不多时,脚步声突然停止,紧接着是打开门和关门的声响。 再后来,楼下就是一片安静了。 辛良遥悄声问:“他们是走进房间里了吗?” 莫迟点点头。 杜昙昼沉思少顷,对二人说:“最顶上这一层什么都没有,很有可能是水匪用来故布疑阵的,而从楼下开始,才算真正进入了匪寨。能住在匪寨最高层的,定然不是普通水匪,就算不是匪首,也应该是寨内军师级别的人物。” 莫迟赞同道:“不错,他们步履匆匆,应是发生了紧急情况,我们应该借此探听消息,说不定能偷听到乔沅的下落。” 杜昙昼不由分说,直接拉开了铁门,而在门刚好开到能容一人经过时,莫迟就手持长刀,顺着木梯滑了下去。 他没有再踩梯级,而是扶着木梯左右两侧,像滑竹竿一样溜了下去。 他对身体的控制力相当惊人,以这么快的速度滑下去,落地时却没有任何动静,就像山林间矫健行走的狸猫,行动凶猛又隐秘。 救乔沅要紧,辛良遥来不及在心内叹服,跟在杜昙昼身后走下了木梯。 辛良遥多年不亲自走镖,身手难免生疏,下楼梯时还差点踩到杜昙昼的手背。 等到他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下木梯时,莫迟已经找到二人走入的那扇门了。 莫迟将耳朵覆在门板后,闭上眼睛,凝神听着门后说话声。 辛良遥也学着他的样子,附耳在门背后。 听了一会儿,脸上渐渐腾起困惑的表情——木板这么厚,什么都听不见。 抬眼看向杜昙昼想要寻求解答,却见杜侍郎只安静守在莫迟背后,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留神观察着整层楼的情况。 辛良遥疑惑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杜昙昼不经意用余光瞥到,怔了怔,旋即对他轻微地摇摇头,用口型告诉他:“偷听需要训练,你我是听不出来的。” 莫迟闭目细听,脑海里,所有的闲杂念头悉数退去,唯有神识愈发清明。 很快,门板后细微的话语声像是穿透木门而来,逐渐清晰可闻。 听了一会儿,莫迟缓缓睁眼,语气略带沉凝:“里面的人,有一个是乔和昶。” 杜昙昼神情一滞。 辛良遥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他压低声线,倒提着眉毛,哑声对莫迟说:“不可能吧!他怎会和水匪有牵扯?而且……他可是乔远的亲生父亲,怎会将她抓走?!” 莫迟并不回答,只道:“各种缘由我不清楚,但那人定是乔和昶,我不会听错。” 辛良遥张大眼睛盯着他看了须臾,慢慢直起了身。 他不知道眼前人的来历,他明白对方犀利的身手和莫名其妙的自信来自何处。 但莫迟身上自带一股毋庸置疑的气场,好像只要是他说的话,哪怕是错的,听的人也会相信是对的。 辛良遥几乎没有太挣扎,就被莫迟的气定神闲说服了,他很快相信了他的判断。 “这可超出在下的想象了……”辛良遥很是苦恼无措:“在下本是来救乔沅,谁能想到会在匪寨见到乔国舅呢?他可是在下未来的丈人啊……这可如何是好?” 房里的说话声陡然提高,这下杜昙昼和辛良遥两个没受过训练的人,也能听清里面的声音了。 “……果然是国舅爷。”辛良遥认出了他的声线:“大人真是好耳力。” 国舅爷与另一人像是起了争执,起初还不太听得清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随后随着他怒气越来越积攒,音量也越来越大,到后来都震得木门隐隐颤动。 乔和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斥道:“老夫每年给你们水匪送来多少官盐!条件从来只有一个,让你们消停消停再消停!不要去抢湖上走水路的商客!可你倒好,其他商人你是不抢了,直接打劫了官船!还杀了十几个护船官兵!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想让老夫为你们善后?!没门!” 对方的态度却冷静多了,只听他冷笑一声:“国舅爷怕是搞错了因果吧,明明是您给我们的官盐质量越来越差,数量也比从前少得多。您利用我们水匪,在皇帝和世人面前博了多少美名,利用完我们之后又想过河拆桥。” 那人冷嗤道:“我今日奉劝您一句,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是您再想着骗我们,我水匪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把这件事捅出去,让所有人都看清乔国舅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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