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望着黑漆漆的洞口,想到刚才的轰鸣声,一时不敢往前迈步。 乔沅挣脱他的手,把他往后一推:“那你就先回府!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等我把辛良遥找出来,让他送我回去!你走吧,能送我到这里已经很感谢了,我不会怪你的!” 说完,不等马夫再次开口阻拦,转身就冲进了矿洞。 望着乔沅消失在洞内的背影,马夫简直欲哭无泪。 那个黑咕隆咚的矿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进去的,本想留在洞外等乔沅出来,可越等越害怕。 漆黑幽深的密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响动,风好像从东西南北四面都能吹过来,嶙峋的树枝如鬼手般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摇曳。 马夫实在是觉得瘆得慌,他犹豫再三,还是回到了马车上。 回头看了几眼黑黢黢的洞口,马夫心一横,拨转马头离开了铁矿。 矿洞最深处,辛良遥靠着山壁,背后就是通往副道的岔路,如不是有莫迟的刀插在岩壁上,他随时都能从副道逃走。 可他却没有停留在原地,反而迈步走了过来。 “站住。”莫迟喝止住他:“不要以为我没有刀就杀不了你。” 辛良遥一哂,反手拔下插在山壁上的长刀,往前走了几步,将刀随手扔给了莫迟:“我没想要逃走,莫大人无需如此戒备。” 莫迟捡起刀横于身前,锋利的目光紧紧钉在他身上。 辛良遥毫不在意,反而摆出一副好学的表情,耐心地问杜昙昼:“不知杜大人如何猜到是我的?” 杜昙昼反问他:“从我去了你的镖局开始,后面所有我们找到的线索,都是你有意为之的,对吗?”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杜昙昼实在想不通,冉遥明明已经带人细细搜过一遍匪寨了,连当初他和莫迟不慎跌落的那个尖刀阵都搜过了。 回来后还说,杜昙昼那把佩剑掉在尖刀丛里,实在取不出来了。 怎么时方砚第二次带人去查,就能从地牢下方的暗层里找出一满箱的铁矿石,箱子上还刻着辛良遥镖局的字样。 只要冷静下来认真一想,就能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箱子分明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就是为了将他的调查重心转移到川县铁矿。 起初杜昙昼觉得“镖局箱子”这个线索实在太过刻意,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在陷害辛良遥。 可方才,当他见到地上的硫磺和火药时,在爆炸发生的那个电光石火的时刻,当他扑倒了莫迟以后,他忽然回想起一个细节。 当时辛良遥带着他们进匪寨时,全程都很顺利,没有触发任何伤人的机关,反而相当顺畅地进入了地牢。 可当辛良遥确认了乔沅的安全,并将她从地牢里带出来后,机关就开始持续不断地被触发。 而更重要的是,即便是在被水匪抓于网中之时,辛良遥也没有一次呼唤过他带去的、等候在匪寨外随时准备驰援的镖师。 这说明辛良遥对寨内的情况相当了解,而且还非常笃定,在匪寨内他不会遇到危险。 能拿到辛家镖局押货用的木箱,能知道匪寨地牢下方隐秘的暗层,还能近距离接触到铁矿。 整个馥州城符合这三点的,只有辛良遥一人。 再结合匪首的供词,杜昙昼几乎可以笃定,辛良遥就是背后帮助水匪修建匪寨的人。 从那个时刻起,杜昙昼还明白了一件事,一路将他引来矿山的,也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馥州富商。 听完杜昙昼的分析,辛良遥钦佩道:“不愧是临台侍郎,大人的判断毫无瑕疵。那匪首的供词也没有任何虚假,我的确就是五年前帮助他们兴建匪寨的人,也是我让他们去抢的乔和昶的官船。” 他顿了顿,又说:“矿石也是我提供的,我借着为乔和昶押送铁矿为由,暗中将拿到手的矿石藏起一部分,再把其余的和碎石块混合后,才运送到码头上。我以这种方式,这些年也搞到手了不少铁矿。” 杜昙昼压低眉头,整肃地问:“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辛良遥背着手,往前迈了几步,悠哉悠哉地说:“大人想不到吗?因为我需要盐铁啊。” 莫迟眼皮一跳,陡然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辛良遥不说他要钱,而是说他需要盐铁。 他一介平民,生意已经做得那么大,又不为钱,那他偷运盐铁做什么? 黑暗的矿洞内,掉在地上的火把发出木材被灼烧的毕剥声,跳动的火光映在墙上,照出满墙的鬼影重重。 辛家镖局木箱上的纹样盘旋在莫迟脑海里,光线昏昧间,那串纹样在他眼前旋转收拢,渐渐汇聚成一个鸟首的图案。 莫迟浑身一震,瞳孔猛缩,一股寒意兜头而来。 辛、良、遥。 这三个字在他脑中拆分又重组,逐渐汇聚成一个全新的名字。 他早该发现的!为什么早些时候没有察觉呢?! 莫迟死死握住刀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他定睛瞪视着辛良遥与杜昙昼交谈的侧脸,用焉弥语说了一句话:“小心身后。” 杜昙昼没有听懂,诧异地侧头向他看过来。 可辛良遥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举动完全源自本能,却最终暴露了一切。 当辛良遥意识到自己看向了后方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片刻后,才一寸一寸、吃力地转过头来。 莫迟用焉弥语吐出一个词:“辛良。” 这两个字被他念得很重,仿佛钉子一样砸在地上。 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愤怒道:“你不姓辛,你的姓氏是辛良,你的名字是从焉弥语音译过来的,你根本不是大承人!你是土生土长的焉弥贵族,是处邪朱闻的家臣!” 杜昙昼脑袋嗡地一响,此前所有反常之处,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辛良遥要的当然不是钱,他是在源源不断地把大承的盐铁通过镖局,输送给焉弥。 辛良遥一怔,旋即露出认输般的苦笑:“大人真不亏是让整个焉弥都为之震动的夜不收,乌石兰之威名,我今日算是领会到了。” 他抬起头,正色道:“不错,我本姓辛良,我们整个家族都是朱闻大人的家臣,我来馥州获取盐铁,也是朱闻大人的主意。” 他话音刚落,连眼皮都没来得及眨一下,莫迟就动了。“那你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齿缝中挤出的话充斥着浓浓的杀意,仿佛死亡前才能听闻的地府低语。 渗出寒色的三尺冷铁在火光中森然一闪,莫迟挥刀而上,直取辛良遥命门而去。
第76章 “记得还有我在喜欢你。” = 乔沅不是脑袋发热就冲出门的人,离开乔府时,她特意带了几个火折子。 进了矿洞后,她很快点燃火折子照明。 她胆子很大,心也细,但是对矿坑构造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甬道内的分叉路通往的是副道,在第一个分叉路口就不知该往哪边走了。 思考了一会儿,她捡了一块石头,放在右边的地上,然后朝右侧的通路走去。 矿坑内道路纷乱,火折子能提供的光线又很有限,要是方向感不好的人,走不了多久就要绕晕了。 乔沅刚开始还能用石子做记录,后来走得七拐十八弯的,加上甬道内空气越来越差,她也顾不上做什么记录了,干脆每次都走右边的通路。 误打误撞之下,她从副道一路长驱直入,不多时便即将走到矿洞尽头。 这时候,乔沅也出现了呼吸不畅的状况,手里的火折子也只剩下一个,若是再不折返,她可能就走不出去了。 乔沅扶着岩壁喘了几口气,正犹豫着是否要放弃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说话声。 乔沅听了几句,惊喜地发现,说话人正是辛良遥! 她激动地往前急急走了几步,在离她最近的一个分叉口,通过短短的岔路,她见到辛良遥正背对着她,站在另一侧的甬道内。 见到辛良遥无事,乔沅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了,她提起裙摆刚要走过去,就听到了莫迟的话:“你是土生土长的焉弥贵族,是处邪朱闻的家臣!” 起初乔沅没太听懂,焉弥贵族?处邪朱闻?什么意思? 乔沅当然知道焉弥,她就和全大承的百姓一样,非常清楚两国之间的世代交战。 她当然也听过处邪朱闻的名字,哪怕是三岁小孩都听过这个摄政王的名字,大人们在乔沅小时候就会拿处邪朱闻来吓她,恐吓她如果不听话,就会被他抓走吃掉。 虽然乔沅长大后知道,这些都是大人编出来吓小孩的话,可她也确确实实听闻了许多处邪朱闻犯下的暴行。 这位摄政王翻脸无情、杀人如麻,对焉弥人都心狠手辣,残暴无情,更不要说对战场上的大承将士了。 乔沅不明白的是,这两个词怎么会和辛良遥扯上关系? 莫大人肯定是弄错了吧?辛良遥那么温柔,怎么会是焉弥人? 就在她手足无措僵在原地之际,前方传来了辛良遥的声音,他很直接地承认了。 当“我们整个家族都是朱闻大人的家臣”这句话,传到乔沅耳朵里时,她整个人都傻了。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押镖起家的馥州富商么?不是那个会攀上墙头让我节哀,会连夜给我偷送点心,会带着聘礼说要娶我的辛良遥么? 混沌、愕然、无措、悲伤,各种情绪在乔沅心头泛滥。 她好像应该生气,又或者掉几滴眼泪,可她却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混乱万分的时刻,前方似乎传来兵戈相击之声。 乔沅立刻抬头望去,只见莫迟正持刀向前,直刺辛良遥咽喉。 而辛良遥飞速抽出腰间长剑,使出了一个寻常人绝对使不出的剑招,果决而迅疾地接了莫迟一招。 他的身手十分敏捷,可无论再敏捷也并不会是莫迟的对手。 这点他心知肚明,他怎么可能打得过乌石兰呢? 就在莫迟即将挥刀砍向他脖颈时,辛良遥从袖中取出了一管火药,抬臂横在身前。 “莫大人!”辛良遥厉声道:“此管黑火是我特制的,一旦从中间掰开,立刻就会爆炸!这管火药可比刚才放在地上那个凶猛多了,要是爆炸,整个矿洞都能被炸毁,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为妙!” 莫迟蓦然收势,猛地抬手,将已经划破辛良遥鬓发的长刀收了回来。 “你以为一管火药就能救你的命?”莫迟的声音泛着森森冷意。 “当然不能。”辛良遥说:“我虽未与你交过手,却也听说过乌石兰的鼎鼎大名,就算再来十个我,也不足以与你相抗。” 他笑了笑,笑容里还有几分诚恳:“所以我让人在整座矿道都布满了炸药,只要我手里的这管黑火一炸,遍布矿洞的火药就会接二连三地爆炸。到时候就算有声名赫赫的乌石兰在场,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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