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这次换你来吧。”临敲门的时候,夏云扬说, “让我看看,你的询问能力有没有进步。” 顾骁远应了,“好。” “嘭嘭嘭!” 47号房门响起, 比起敲, 更像是在砸。 夏云扬愣了愣, 顿感哭笑不得,“小顾啊……” 他刚开口,门就被打开了。 一头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你们是?” 顾骁远却更在意夏云扬为什么叫自己, “怎么了?” 夏云扬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先询问吧。” 顾骁远这才对女人道:“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来找潘伟的母亲潘盼。” “我就是。”女人说完, 见到夏云扬的警官证, 才将大门打开, “两位里面坐。” 潘盼家是栋民房,两层楼高, 一楼外面有院坝,栽了些花花草草,长得特别漂亮, 看得出来主人有花不少心思养护。 他们进入客厅, 潘盼倒了两杯水过来, 也在另一边坐下了。 她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骁远言简意赅地道:“你儿子被人杀了。” 夏云扬:“……” 潘盼瞪大了双眼,“什么?!” “确认他身份时联系不上你, 我们特地过来通知。”顾骁远说,“你昨天人在哪里?” “我、我昨天跟老柳去西山露营了。”潘盼指着厨房里处理生鲜的女人,还有些恍惚,“小伟怎么就死了呢?是谁杀了他?” “我们正在调查。”顾骁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那个背影瘦小的女人,“她是谁?” 联想昨晚询问街坊邻居的结果,顾骁远已经准备好听见潘盼的谎言,并用有力的证据对潘盼进行反驳。 然而潘盼却说:“她是我的爱人,柳鱼鱼。” 顾骁远将要出口的话全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潘盼误解了他的语塞,却并没有丝毫的自卑,反而相当坦率,“我是同性恋群体,被父母赶出来以后,跟老柳在一起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外一直宣称是姐妹,实际上是爱人。” 顾骁远其实是没有想到,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遇见过同性恋,自从喜欢上夏云扬,就跟开发了同性恋雷达一样,哪哪都能遇上。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有父母因为性别不同,就不支持自己的儿女去寻求幸福,毕竟他甚至没来得及去考虑这个问题,他的父母就已经全部接受了。 但这并不是顾骁远能多管的,他轻咳一声,没有对潘盼的解释说些什么,公事公办道:“昨天上午六点到八点之间,你们在什么地方?” 潘盼说:“我和老柳每次露营都在六点出发,这次去西山是自驾游,路程就有三个半小时,要经过高速公路,中间也没停歇过,所以肯定在车上。” 顾骁远又问:“有没有行车记录仪?” “有的。”潘盼大概也能猜到是要排除自己的嫌疑,“我手机里有直连的视频,可以发给你们。” 顾骁远就开了蓝牙,让她把视频传过来。 确认完视频后,顾骁远又问:“听说潘伟从没跟家里联系过?” “对。”潘盼也不避讳,“说实话,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恶劣。” 顾骁远示意她继续说。 “你们调查的时候应该也知道了,小伟是我领养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可惜他跟我的父母一样,接受不了我的性取向,甚至还伤害过老柳,被我教训过很多次,之后关系就变得越来越恶劣了。”潘盼淡淡地道,“直到他长大成人独立出去,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我们也没有再来往过,所以对于他的死,比起悲伤,我更多的是感到惊讶。” 顾骁远说:“你对他有恨。”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尽管潘盼说得轻描淡写的,但顾骁远对于情感的捕捉,向来比常人更加灵敏。 “当然有恨。”潘盼大方承认,“我把他从孤儿院里领养出来,给他母爱,送他喜欢的玩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不懂得感恩就算了,还肆意践踏我的爱人,这样的儿子,别说是领养的,就算是亲生的,我也觉得心寒。” 潘盼的性格,就跟她的那头大波浪一样,张扬又霸气,敢爱也敢恨。 她没有半点的心虚,顾骁远也没有其他想问的,扭头看向了夏云扬。 夏云扬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要给他任何提示的意思。 顾骁远知道夏云扬这么做,不会没有理由,肯定还有被他漏掉的细节。 他回想着跟潘盼的对话细节,还没找到问题所在,余光就瞥见了一抹移动的蓝色。 是柳鱼鱼。 顾骁远明白了夏云扬的意思,对潘盼道:“我想问柳鱼鱼几个问题。” 潘盼起身,“那我去给你们准备纸笔。” 顾骁远奇怪道:“纸笔?” 潘盼解释道:“老柳她打从出生就不会说话,只会手语和写字。” 顾骁远倒是没有想到,应道:“好。” “我会手语。”夏云扬叫住潘盼,“有劳您直接叫她过来吧。” 听习惯了顾骁远低磁的男声,夏云扬一开口,就显得相当温柔了。 “你这声音听起来可真舒服。”潘盼似乎有些意外,“现在会手语的人可不多了。” “有幸学过一些。”夏云扬莞尔道,“谢谢夸奖。” 潘盼说:“那我去叫老柳。” 顾骁远看着夏云扬,却知道不是有幸,而是不幸。 因为不幸失去了父母,在孤儿院里遇见的都是残障儿童,所以才会学习手语来进行沟通。 夏云扬用这场不幸,换来了有幸。 潘盼没一会儿就把柳鱼鱼叫过来,娇弱的身体亭亭而立,黑直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却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位气质美人。 柳鱼鱼伸手指他们,然后竖起大拇指。 顾骁远看不懂,夏云扬翻译道:“她在说‘你好’。” “哦,你好。”顾骁远回应完,又说,“你坐,我们问你几个问题。” 柳鱼鱼依言坐下,然而就在她弯腰那一瞬间,长发微微前倾,露出了后面的容貌。 前后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夏云扬和顾骁远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少了一只眼睛。 顾骁远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这么多年积攒出来的那些个仅有的小小心思,全都花在了夏云扬的身上,至于对待其他人,就只剩下了无差别对待。 此刻面对柳鱼鱼,在他脑子里也不过就是候选嫌疑人的身份而已,不需要多余的弯弯绕绕,问得就很直白:“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柳鱼鱼下意识捂住左眼,涨红了小脸,像是想要躲进随便哪个角落,把自己给藏起来。 潘盼牵着她的手,对于这种戳人伤疤的提问有些不舒服,“警察同志,老柳的眼睛跟案情好像没有关系吧?” 顾骁远说:“有关系。” 潘盼追问:“有什么关系?” 顾骁远却没有耐心跟她多说,“回答我的问题。” 碍于他的身份,潘盼也没办法,用力捋了下头发,“这是——” 顾骁远打断道:“我在问她。” 潘盼吃瘪,狠狠喝了口水,没再说话。 柳鱼鱼大概是看出潘盼护不了她了,才慢慢地放下捂住左眼的手,小心翼翼地比划着手语。 夏云扬眉头微皱。 顾骁远问:“她说什么了?” 夏云扬翻译道:“她说,这是被潘伟戳瞎的。” 顾骁远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紧接着就问:“拿什么戳的?” “咚”的一声,潘盼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语气已经很不善了,“警察同志,这也跟案情有关系吗?” 夏云扬怕他们矛盾激化,制止要出声的顾骁远,道:“我们无意冒犯,但这确实跟案情有着很紧密的关系,具体原因我们稍后会进行解释的,希望您能先让柳女士接受完我们的询问。” 听了他的话,潘盼才冷静了些,等着看他们待会要怎么解释。 柳鱼鱼怯生生地做了个手势。 不用顾骁远再问,夏云扬就说出了答案:“拿的钢笔。” 眼睛,钢笔,全都对上了。 顾骁远当即看向夏云扬,那意思很明白,是想问他能不能把人带回审讯室。 夏云扬却示意他继续询问。 顾骁远按捺着性子,又问道:“除了眼睛,潘伟还伤过你什么地方?” 柳鱼鱼指了指身上的好几个位置,还附带着各种动作。 夏云扬翻译道:“有手臂上的针眼、小腿处的烫伤、肩膀上的咬伤,以及脖子上的抓伤。” 潘伟真的是在用实际行动,表达着他对于潘盼性取向的不满。 顾骁远转而问潘盼:“你是怎么教训潘伟的?” “还能怎么教训?院子里的树枝折一根,直接就能往身上抽了。”潘盼习以为常地道,“除了最后一次,他戳瞎了老柳的眼睛,我给他打得皮开肉绽的,如果不是老柳拦着,都要把他撵回孤儿院了,他到底是哪儿来的脸去伤害老柳?算了,人都死了,我也不想多评价,反正最后我就给他报了寄宿学校,让他滚出去住,眼不见心不烦。” 顾骁远又问柳鱼鱼:“你为什么要拦她?” 柳鱼鱼比划,夏云扬翻译:“小孩子不懂事,下手没有轻重,我们是大人,应该多多理解。” 顾骁远还没说话,潘盼就先骂道:“理解个屁,就该往死里抽!那小子吃硬不吃软,不给他严严实实地打上几顿,根本长不了记性。你当初要是没拦着我,在他犯小错的时候就给他纠正了,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柳鱼鱼抿着唇,没有比划回嘴。 这段感情,显然是一个过于火热,一个过于柔和,意见不合自然是难免的。 潘盼发完脾气,又哄柳鱼鱼,“是我不对,人都走了,我还说那些干什么?咱俩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别的也管不着。” 柳鱼鱼牵着她的手,算是原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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