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外界当成一个女生,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体验。比如面试官会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工作中有时候会被上司揩油,走夜路的时候会提心吊胆,这些是她作为男性时从来没有想过的。 “我不想做女人活过剩下这半辈子,也不想做男人,”她说,“可惜就只有这两个选项。” 她至今还是没有做手术。没钱是一个方面,不愿意逼迫自己去接受确定的身份是另一个方面。她并不把自己当成女性或者男性,也不想按照社会既定的性别模式做事。 “你看,”她拿出了身份证,上面的照片还是她短发的时候,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它框死了我们只能是男,或者女,但其实性别远不止这两种,不是吗?” “把所有人全归纳成男性和女性,确实是太狭隘了。” “说实话,”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我都不知道我算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 “你知道你喜欢他,这不就够了吗?” 韩晨轻轻地摇头:“你觉得他会接受一个身体有畸形,永远也无法生育的对象吗?” “什么叫畸形?就算生物学上是纯粹的男性,下面不长得千奇百怪吗?” 韩晨突然笑出了声,而且一笑就停不下来了。所以她的脸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话题过于羞耻还是因为缺氧。 “每个人的接受程度都不一样,”他挠挠头,“我觉得你还是直接问他本人比较好。至少就我看来,陈校长是个很开明的人。再说了,今年是重置年啊。” 这话就像万金油一样,可以让任何犹豫不决的人下定决心,然而韩晨摇了摇头:“如果他不接受,或者表现出不舒服的话,我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哪怕只有这半年,我也想离他近一些。” 现在冯诺一知道她当初为什么看到传单就决定来支教了——传单上的照片是纳湾小学,上面是陈念东和孩子们在操场上举办运动会的影像。就算相隔十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初走进教室的那个老师。 “那就年底吧。”冯诺一说。 “什么?” “12月31号,你把一切都告诉他,”冯诺一打了个响指,“这样既不会影响你这一年的相处,也不会影响未来他对你的评价。如果有好消息,记得告诉我。” “真的要说吗?”她看上去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冯诺一说,“听完你再决定好了。” 郑墨阳被情人从宾馆赶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已经快傍晚了。他进门的时候正遇上韩晨出来,脸上带着奇异的神情,连他和她打招呼都没有反应。 “你们说了什么?”郑墨阳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床上的人精神似乎比之前好多了。 “保密。” 郑墨阳看了他一眼,很淡然地说:“她告诉你她是双性人的事情了?” 冯诺一瞪大眼睛:“你知道?” “她不是说她是辞职来这里的吗?”郑墨阳说,“她辞职就是因为这个。好像是她的哪个朋友在酒席上喝醉了,把她的秘密当笑话说了出来,当时她公司的同事也在场,然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男同事觉得她恶心,女同事觉得她奇怪,她受不了才辞职的。” 冯诺一义愤填膺地拍床板:“太过分了吧!” “你是说朋友还是说同事?” “两个都是。” “这种猎奇心理人人都有,”郑墨阳说,“也不能怪他们。” 冯诺一突然明白过来,仰起头看他:“是因为这个吗?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放弃打官司了吗?” “嗯,”郑墨阳说,“她大概不想在法庭上被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吧。而且如果这消息传出去成了新闻,她可就要闻名全国了。” 冯诺一沮丧地看着被单:“无论怎样,人都没有资格去嘲笑别人天生的缺憾。这又不是能够自己选择的,也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郑墨阳坐到床上,冯诺一自动地往里挤了挤,对方伸出手把他的脑袋拢过来,手指无聊地绕着他的长卷发:“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纯粹。” 这个评价他从另一个人那里也听到过,综合来看,给出评价的人本身不怎么高尚,所以这个评价也得打个折扣。 “我的手臂折了,”冯诺一从这场事件中找出唯一值得高兴的地方,“我没办法运动了。” 郑墨阳气笑了:“你和运动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谁愿意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冯诺一叹了口气,“将心比心,让你每天做一个小时物理题,你也不高兴。” “能这么类比吗?” “可以,”他无赖地说,“还有,我接下来几个星期生活有很大障碍。” “你的意思是要我来伺候你。” “是帮助,”他发出真诚的疑问,“你想让别人来帮我洗澡吗?”
第42章 圣埃克苏佩里的帽子 养病的时光很快乐,让人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生机勃勃。 冯诺一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吃饭,躺尸。真是完美人生。 活的如此快乐,以至于他都快忘了重置年这回事。网站一直没有动静,死亡预告也早就停止了。 “大概是神知道你相信了吧,”他对郑老板说,“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尽可能地少给凡人发这些东西。” “好像你做过神一样。”身边的人翻了一页书。 “好想做一次啊。”他挪动两下,躺在对方的腿上。 当然,这样悠闲的生活偶尔也会被打扰,比如探病的不速之客。 顾承影知道他勇斗歹徒光荣负伤,特地给他P了一张海报,上面是他大学军训时期的黑照,小平头配军训服,至少比现在黑了三个色号,气得他当场打电话骂了对方十分钟并勒令其销毁。直到对方携新晋家属上门拜访,他还对此事耿耿于怀,特地翻出了对方邋遢至极的宿舍照,请家属观赏。 就这样,顾承影脸上的笑容还跟水里的浮标一样,按下去又漂上来,在脸上荡漾出一阵阵的笑纹。 冯诺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笑得好恶心。” 对方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又漫无目的地微笑起来。 没救了,冯诺一叹了口气:“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看了我以前拍的照片,很羡慕,”顾承影说话时目光不住地往身边的人脸上瞟,“这学期结课之后,我们想去世界各地逛逛,采采风。” 冯诺一冷漠地问:“你有那么多钱吗?” 顾承影的家里并不反对他下岗再就业,但他本人是不肯拿家里一分钱的。 进门以来就一直沉默的神|父开口说:“我有钱。” 冯诺一摇了摇头:“原来你是吃软饭的那个。”他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说这话有多讽刺。 哪想到对方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我福气好呗。” “行了,我身体好的很,你也来过了,可以退下了,”他朝对方摆摆手,“进了门就没正眼看过我。” 顾承影留了一本相册给他,然后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姚梦琳的脚步比那两位慢了一点,夏至将至才屈尊来访。冯诺一向她抱怨自己被老同学闪瞎的眼睛,她冷冷地微笑:“你终于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了。” “我哪有,”冯诺一说着看了一眼郑墨阳,“我有这么夸张吗?” “呵呵,”她干瘪地笑了两声,“30岁的小情侣,真可怕。” 冯诺一指正她:“我们是有正经协议的包养关系。” 姚梦琳像是听到什么世纪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这话你们自己信吗?那协议趁早撕了算了。” 冯诺一扭头看向郑墨阳:“那得郑先生说了算。” 姚梦琳露出“不虚此行”的满足表情,看好戏一样地盯着话题中心的男人:“郑墨阳,他在问你呢。” 郑墨阳看她的视线冰冷无比,带有“再跑来掺和就做掉你”的威胁:“我们的事你少管。” “死鸭子嘴硬,”她轻松地站起身,“好了,不打扰你们玩包养游戏了,我还有可爱的男孩子等我回家呢。” 冯诺一的注意力立刻从刚才的话题上移开了:“林霄?” “是啊,”姚梦琳露出甜美的笑容,“我都忘了他是你同学了。这年头还有男孩子逗一逗就脸红的,简直是稀有物种。” 冯诺一忧心忡忡:“您别逗他,他很容易当真的。” “我也是当真的啊。”对方完全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带着轻快的脚步踱出门了。 冯诺一看着火红的背影,叹了口气:“就像看着泰坦尼克号出航一样,好让人难受。” 郑墨阳把他的头发理到耳后:“你操心太多了。” 保护良民不受纨绔子弟迫害可不是多管闲事,是见义勇为。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冯诺一突然想起来,郑老板又开始频繁地往基金会跑了,“项目又出了什么事吗?” 郑墨阳摇摇头:“只是想改进一下反馈系统。” 冯诺一来了兴趣:“什么反馈系统?” 郑墨阳反问他:“你说把钱花在别人身上,会比花在自己身上更快乐。” “是,”冯诺一说,“我知道你不能理解。” 郑墨阳忽略了他的嘲讽:“你捐过钱吗?” “捐过,”冯诺一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捐给了青少年发展基金会。” “捐完是什么感觉?” 他回忆了一下,像是上课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因为不确定标准答案所以很犹豫:“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很开心?” “这开心能持续很久吗?”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倒也没有。” “你知道自己捐了钱,但你并不知道这钱到底去了哪里,花在谁身上,产生了什么效果,不是吗?这样成就感很虚无。这钱有没有真的帮助到别人,有没有落到实处,你不会有所怀疑吗?” 冯诺一沉吟片刻,问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郑墨阳没有给他答案,莫名其妙地扯出了另一个话题:“献过血吗?” 冯诺一点了点头。 “献完血之后,你拿到了什么?”郑墨阳问,“一把伞?一张证书?” “文创礼盒,”冯诺一说,“满八百毫升可以领到特殊纪念品。” 郑墨阳又开始用那种看世界奇迹一样的眼神看他:“好吧,收到礼物有什么感觉?” 冯诺一也不想当复读机,但他想不出别的回答了:“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很开心?” “献血之后的礼品,伞也好,礼盒也好,其实都是一种激励,让你有做好事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能鼓励你去做更多好事,”郑墨阳说,“这样的纪念品有很大激励效果吗?并没有。” “你的意思是,给基金会捐款之后的激励连献血都不如,人家好歹还有纪念品,基金会连个奖状都没有,”冯诺一揪住抱枕,“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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