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照片是一幢华美的哥特式建筑。红墙白顶,尖塔高耸,镶嵌着绘有圣经内容的彩色玻璃,门口的天使塑像有一种轻盈的飞天感。 “好漂亮,”冯诺一放大细节欣赏着,“这是教堂吗?” “辛甸圣安德肋天主堂,”顾承影翻到了下一张,“这是里面的样子。” 金色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像是一场绚烂的梦。祭台中央站着一位年轻神父,长袍底色是纯白的,绣着金色十字架,看上去庄严而肃穆。他手捧圣经,垂眸站在色彩斑斓的光芒中,有一种圣洁感。 冯诺一疑惑地看向老同学:“弥撒的时候允许拍照吗?” 顾承影尴尬地咳了一声,底气不足地摆了摆手:“看你的照片。” 冯诺一又往后翻了翻,各种灰色、绿色、蓝色的建筑映入眼帘:“你怎么拍了这么多教堂?” “这是我近期的主题,”顾承影一一指给他看,“洪楼天主教堂,耶稣圣心堂,维多尔天主教堂,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冯诺一边看照片边观察他,“你这是全国上下跑了一遍啊。” “嗯,”顾承影感叹了几声,像是对自己的毅力感到钦佩,然后收回了相机,“但是很值得。” 冯诺一看了眼时间,快到饭点了。不过中午郑墨阳发信息过来,说晚上会和母亲一起吃饭,所以今晚他应该解放了。既然能吃到原版的豆腐羹,估计大老板也就看不上他的复制品了吧。 他向顾承影道别,独自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路边熙熙攘攘的都是过节的一家人。父母牵着兴高采烈的孩子,毛绒帽上的红球在风里蹦来蹦去。他站在人声鼎沸的路口看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无比孤独。回去也只能看见一个不属于自己高级公寓,想来也只有冷冰冰的寂静。 他打了辆车,也不说目的地,就让司机沿着城市主干道一直开。司机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停地从后视镜偷偷瞟他,不知道这个钱多得烧的年轻人是什么情况。 经过市一中的时候,像是触动了什么记忆,他突然直起身来,拍了拍前座的靠背:“师傅,你知道景江高级中学吗?” “那地方可远了,开过去得两三百。” “没事,开吧。” 冯诺一站在校门前,看着烫金的六个大字折射出的微弱亮光。十几年前,郑墨阳就在这里的操场上挥洒汗水,曲线救国。 这学校地理位置很偏僻,几乎算是郊外了,一望而知不怎么受重视。学校本身也没有名气,无论在省里还是市里都排不上号,以郑墨阳的高考成绩,估计当年校领导得在门口拉横幅庆祝三个月。 学生们早就放了寒假,整个校园只亮着门卫那一盏灯。在一片黑寂中,那一点昏黄的光源显得很孤单。冯诺一正酝酿着一些可以抒发心境的字句,冷不丁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情景像是恐怖片,他吓得一个激灵,心中默念了几句佛,才壮着胆子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柔和的光线中站着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女士,正和他一样眺望着校园。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惊吓,扭过头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可疑?” 这年头坏人都喜欢自爆吗?冯诺一莫名想起了海岛上遇见的某位老板。他先确认了一下对方脚下有影子,然后客气地说:“鉴于我们都黑灯瞎火地站在这里,我也很可疑。” 对方笑起来:“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这句话轻松卸下了他的防线:“我长得这么嫩?” 女士怜爱地看着他:“我总觉得我教过你……近几年老是碰到以前的学生,所以看谁都觉得面熟。” 冯诺一带着模范学生的乖巧和对方交谈起来。他问了几句关于学校的问题,女士都很耐心地解答了,险些就要成为忘年交。 “我就知道你在这。” 谈话瞬间中断了,冯诺一震惊地回过头,看到郑墨阳满脸无奈地走过来,与他擦肩而过,站在那位女士身边,然后朝他望过来。即使他对冯诺一的出现有任何情绪,也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 结合老师这一身份,这位女士和郑墨阳的关系几乎是不言自明了。这时候自己该作何反应?是不是应该懂事一点,装作不认识,然后打个招呼离开? “你们怎么认识的?”郑墨阳问自己的母亲。 如果郑墨阳要装作不认识他,上来第一句话应该问“这是哪位”。冯诺一略微有些惊讶,大老板是打算把自己介绍给母亲?这有什么必要? “看到可爱的孩子就聊了两句,”他母亲说,“这脸蛋,一看就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好学生,你懂这种心情吗?” “人家早毕业了,你也没机会教了。” “哼,”女士显然很不满,把问题又踢了回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郑墨阳瞥了一眼对面的人,很官方地回答:“这是冯诺一,我的生活助理。” “是吗?”女士似乎不信,“既然是同事,那就一起吃个饭吧,正好我今天做多了。” “这说的好像人家是去解决剩饭的。” “只有心胸狭窄的人才会这么想。” 郑墨阳放弃了与母亲交锋的企图,看向自己的情人:“想去吗?” 都说人在父母面前会变得幼齿,但没听说人在父母面前会变得毒舌的——而且还是有来有回的那种。冯诺一深恨附近没有卖爆米花的地方,影响自己看戏的体验。管郑墨阳怎么想呢,他今天是豁出去了,这种前排吃瓜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当然去,谢谢阿姨!” 郑墨阳倒没有对这种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举动有什么异议,介绍说:“这是我母亲,楚苑。” 郑墨阳的童年居所离高中不远,走路半小时,开车十分钟。饶是冯诺一懒癌再严重,也不好意思在这时候说什么打车,何况以这个小镇的偏远程度,根本也没有出租车。 房子在一个老小区里,基本全是六层的联排公寓,而且没有电梯。小区中央的池子早就干透了,健身器材上也有明显的锈迹。从傍晚亮着灯的窗户数量来看,三分之二的住户已经搬走了。 冯诺一咬着牙爬上六楼,心里赞叹阿姨体质可真是不错。 “没做什么好东西,就随便吃点吧。”楚苑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说。 “是啊,肉炖到一半人就跑了,还是我看的火。”郑墨阳在旁边拆台。 冯诺一快乐地吹捧:“闻味道就知道肯定好吃。” 门一开,整个房子的格局映入眼帘。普通的两室两厅,看上去一百平左右。墙角靠窗的位置放着一盆天堂鸟,因为入冬所以只剩下残枝败叶。郑墨阳俯身在他耳边说:“它的花有你眼睛的颜色。” 桌子上几个盘子都用碗盖了起来,防止饭菜冷掉。不过以他们走回来的时间看,应该早就凉透了吧。 “我放微波炉里转一转。”楚苑端起一盘蟹粉狮子头,光是轻轻一瞥,冯诺一已经感觉到唾液的疯狂分泌——他好久没吃过脂肪含量这么高的肉类了。 郑墨阳打开了餐桌旁的油汀,叹了口气:“空调都坏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换个新的。待会儿热完了放两分钟又冷了。” “没来得及换,谁让你今年回来得这么早啊。”话语里有责怪他是个不速之客的意思。 “空调是给我买的吗?我一年才在这住几天?”郑墨阳说着突然把矛头对准冯诺一,“一直笑到现在,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面部神经冻坏了。”冯诺一说。 茶几上胡乱堆着几本书,沙发上也是,一望而知郑墨阳不常住这里,大老板的书籍总是整整齐齐的。他拿起其中一本,又看看另一本。 楚苑从厨房里拿了筷子出来,看了看沙发上扫视藏书的客人,叫他们过来吃饭。 冯诺一道了声谢之后,就被催促着每样菜尝了一遍。能把菜烧得清淡却美味是相当困难的,由此看来郑墨阳的童年非常幸福。 “我在这里多吃几顿,能长寿好几年。”冯诺一艰难地在几样荤菜中挑选着。 楚苑欣然收下了称赞,盛了一碗汤给他。提起刚才他拿起的书籍:“你也喜欢小林泰三?” “嗯,”冯诺一猛地点头,“喜欢到我去日本交换的时候买了原版书。” “世界观很有意思吧。” “是啊,”冯诺一忘了桌上的美食,“对话也是,很无厘头但是又很有趣。” “还有一种平静的残忍。” 冯诺一干脆把筷子放下了,美食的诱惑似乎比不上同好交流心得的快乐。 这顿饭后来变成了书友交流大会,郑墨阳成了桌子上唯一一个没有辜负美食的人。他看着莫名和谐的一老一少,感觉自己像个被隔绝在外的第三者。 “诶呀,忘了买水果。”吃了一顿书籍含量丰富的晚餐后,楚苑有些抱歉地说。 冯诺一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很饱了。” “还是吃一点吧,要不然整个请客流程就少了一环,感觉好像没有结尾伴奏的歌,听起来不完整啊。” “其实我对水果……” 楚苑突然打断了他的客套话,扭头看向郑墨阳:“去买点车厘子吧。” “很晚了,外面天都黑了。” “小区门口的水果店开到九点呢。” “晚上的水果都是剩下的,都不新鲜了。”郑墨阳固守阵地,甚至在沙发上坐下来,表明自己绝不出门的决心。 “你说的好像我故意请人家吃坏掉的水果一样,”楚苑露出受伤的表情,“而且我也想吃车厘子啊。” 郑墨阳和母亲对峙了许久,最终还是弃疗似的叹了口气,拿起大衣走出了门。冯诺一看着他恋恋不舍的背影,大致能猜出郑墨阳如此抗拒的原因,以及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关门声一响,楚苑迅速转过身来,对着冯诺一说:“时间不多了,快点,我们来开个批判大会吧。”
第21章 可恶的圣诞老人 “批判大会?”冯诺一眨了眨眼,“批判什么?” “你有他这种老板,竟然没什么想批判的?”楚苑露出不信任的表情,“世界上哪有不吐槽老板的员工?” 道理是对的,但我哪敢啊,说出去了被收拾的还不是我吗?冯诺一吞咽了一下,忍耐着口吐芬芳的诱惑说:“郑先生挺好的……” “他这么一个完美主义者、工作狂,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一起加班,你居然没什么想抱怨的?” “我认识郑先生的时候,他已经退居二线了,”冯诺一说,“所以我还没见过他工作的样子。” 不过,从未航的猝死率来看,他确实像是这种人。 “那性格呢?”楚苑继续逼问,“性格就没什么让你受不了的地方吗?”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不觉得自己孩子完美的母亲,真是大开眼界。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也很嫌弃,只不过和楚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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