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天抬起头, 用打算将资本家吊路灯的眼神看了眼霍无归, 又低下头, 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一下, “那问题在哪里?你总不能说苗斌的智商拼不出这个东西吧, 那霍队我可就要说你主观臆断侮辱嫌疑人人格了!” 杜晓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回怼霍无归,趁在办案,霍无归拿自己没办法, 赶紧一口气竹筒倒豆子, 倒了个干干净净。 “杜晓天——”霍无归直直盯着他, 用视线杀人,“你之前不是自称上学的时候选修了指纹鉴定吗?” 杜晓天一愣,表情呆滞:“什么?指纹鉴定?我什么时候说的?” “三年前的十月十七号,你去未婚妻家过生日,在牙刷杯上发现了半个不属于你的指纹,被凝固的牙膏泡沫水浮现出来,你因此发现自己被绿,请了年假喝酒,因为酒精中毒被送进急诊,躺在急诊室床上洗胃的时候说的。”霍无归同样面部表情,语气波澜不惊,眼底浮现一丝冷笑,一字不差地说完了这段。 简沉愣在一旁。 一半的大脑在思考,杜晓天的人生,好精彩。 另一半在思考,霍无归的记忆力也太好了一点,这种人惹不起,以后千万不能惹。 “霍队!我那时候是为了追前前女友才和她报了同一门选修,我不认真听讲我错了我已经遭报应了!”杜晓天着急忙慌打断霍无归,“虽然我刚刚试图挑衅您的威严!但您也不用睚眦必报到这个程度吧,而且你这记性也太好了一点!你以前不这样啊……” 他认识霍无归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霍无归一口气说这么多和案件无关的话。 杜晓天眼睛一转,落在简沉身上:“你看看简法医脾气多好,天天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为人本分,笑眯眯的,人家夫妻在一起久了还会变一样呢,霍队你天天和简法医形影不离的,怎么不跟简法医学学,简法医你也是,倒是劝劝啊!” “咳……”霍无归意外地没有继续揭杜晓天的短,转而低声道,“你看积木……” 杜晓天一愣……他原本只是打算以一个直男的思路恶心一下自己眼里的另外两个直男,谁知道霍无归竟然真的放过了自己。 “看这里。”霍无归蹲下身,指着已经被显示出来的一枚指纹,“你不觉得这个积木上的指纹太过刻意了吗?” 霍无归蹲下的瞬间,耳尖似乎有一抹肉眼很难察觉的微红。 杜晓天犹豫了一下,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专心看着积木道:“没什么问题啊,一枚很完整,很清晰,非常利于侦查的优秀指纹,简直像是为了帮助我们破案而生。” 两块拼接在一起的积木上,一枚指纹横跨拼接的缝隙,印在上面,被黑色的指示粉末标记得清清楚楚。 “……”站在背后的简沉叹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把杜晓天从尴尬的旋涡里解救出来,“是太完整了,完整得过分了,你自己想想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怎么拼积木的?” “就这样拿起来,再按下去,再拿起来一块新的,按下——”杜晓天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双手僵在空中,意识到了问题,“这个指纹不可能是完整的!” 两块积木都需要用手拿起,指腹按在上面的时候,必然会沾在各个不同的面上,等拼接起来之后,很多面都被隐藏在了接口处,指纹自然不是完整的。 这个搭建好的千年隼积木上,理应遍布各式各样残缺指纹,而非一个又一个完整的指纹。 此刻积木上指纹的完整程度,只能说明,苗斌接触到的是这个已经搭建了一半的半成品,而不是那个一块块将积木垒起来的人。 而这个家里,还有很多类似的场景。 杯盘、遥控器、门把手,几乎所有地方的指纹都像是刻意按上去的一样,完整又清晰可辨。 “居然还真是这样……”杜晓天目瞪口呆,看向霍无归和简沉,“所以霍队就算了,就连简法医你也是远远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吗,看来我确实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明明和霍无归的年纪相差得也没有很多,警龄更是只差了一年,杜晓天突然意识到,自己欠缺的东西远不止一星半点。 他垂下头,长叹了一口气:“被霍队碾压就算了,小简法医你还是个实习生啊……” 简沉拍了拍他肩膀,犹豫了片刻,低声安慰:“其实我不是从指纹看出来的,我眼睛不好,要不是霍队刚刚喊我们来看,我根本没注意到这有什么问题。” “那是为什么,直觉吗?”杜晓天眼前一亮,迅速看向简沉。 如果简沉是猜出来的,那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感觉好受多了,至少只是被霍队比下去了。 霍无归这种一年四季恨不得全住在所里,大案小案只要有精力通通跟上的精英人士,北桥分局卷王之王,几年间从未考虑过任何个人问题,对婚丧嫁娶抱着我不入佛门谁入佛门的四大皆空态度。 自己卷不过,可以理解。 “不过我确实也是从积木看出来的。”简沉慢条斯理道,“你们也见过苗斌几次了,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有妥瑞症。” “妥瑞症?”果不其然,杜晓天一脸茫然地看过来,“这又是什么?” 简沉闭了闭眼,思索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个经年累月,越发庞大的梦魇中,低声解释:“Tourette综合征,也叫图雷特综合征,或者抽动秽语综合征,每年大约能在10万人中检测到一例。” “最明显的特征在于,面部,眼部肌肉的不规则抽动,比如时常眨眼、抽动鼻子、点头、撞墙、四肢不由自主运动等,频率不定,频繁的人每天可以发作上百次,手指很容易在无意中伤害自己,严重的患者可能会因此毁容,并且会无意识发出犬吠、咕哝、咋舌,甚至会不受控制地爆粗口。”简沉说得很慢,比起背书,更像是某种亲眼所见般的叙述。 他说话的同时,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暗,恍如步入十七年前的噩梦一般。 黄昏的小院,春风和煦,窗外草长莺飞,窗内,孩童被宽阔柔软的束缚带困在床上。 温柔的女人告诉他:“小沉,乖,别怪妈妈狠心,妈妈也是怕你伤害自己,等小沉治好病之后,一切都会好的,知道吗,小沉。” 温热的手突然落在后心,一股坚定而踏实的力量隐隐传来,将简沉从近乎窒息的压抑中抽离,简沉一愣,睁开眼侧过头,发觉霍无归悄无声息地起身,站在了他背后,指节轻轻点了点他的背后。 “我懂了!”杜晓天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浮现。 湄沧江边的碎石滩上,其实一切也才过去不过半个月。 那个晚上,苗斌大喊大叫着,穿过警戒带,一路踩着碎石冲到尸体前,即使被制服了还在剧烈挣扎,最后跪倒在尸体前,成功让整个北桥分局臭了足足一礼拜。 还是那个晚上,审讯室里,他颤抖着手攥紧苗胜男的照片,说话的时候时而啜泣不止,时而试图撞向桌子,一会躲闪,一会眼睛四处乱转。 原来所有的表现都不仅仅是因为姐姐离世导致的紧张和悲痛,也是因为疾病。 之前他确实听说过,简沉对罕见病的判断稳准狠,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所以,苗斌作为一个妥瑞症患者,在四肢时不时就会抽动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可能完成如此精细的积木。”杜晓天喃喃自语道,“小简法医,还得是你啊。” 简沉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避开杜晓天的视线。 谁知一下撞进霍无归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几乎完全一样的尴尬情绪。 “你也?”简沉不由自主做了个口型,用唇语问。 霍无归无声地点点头。 ——其实他们判断出这里的男主人不是苗斌,只用了短短一秒,一个理由,之后的全是事后找补给杜晓天的。 唯一的理由是:苗斌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上次在华宫KTV找苗斌问话的时候,简沉就已经发现了,苗斌的眼睛始终就没从霍无归的身上离开过。 对这样一个人,唯一能让他和女人同居的理由应该是有利可图,而非爱情。 可王念素能有什么利可图呢,一个大学在读、无钱无权,甚至还吸毒的普通女生,苗斌没有任何与他同居的必要。 也正因如此,这间小屋才更加显得诡异起来—— 十九岁的少女,在这里还一名陌生可疑男子同居,少女在毒品的诱惑中泥足深陷,而这名可疑男子却独善其身,既不劝阻王念素,却又始终洁身自好,一下都没碰过。 更奇怪的是,分明应该有过一个男人在小屋中生活过,可留下的痕迹为什么全都来自苗斌。 “所以,王伟雄又是为什么会最终出现在这里?”简沉脑海中一团乱麻,疑惑道。 “霍队!”一名痕检员举着试纸跑来,“餐桌上的饭菜里检测出大量毒品!盘子上是王伟雄的指纹!” 简沉和霍无归同时回头,微微一惊—— “他死于吸食过量?” 痕检员点头:“初步判断是高纯度□□,具体含量需要等拿回去测,但我猜不是便宜货。” 毒品。 霍无归小心翼翼地走向餐桌,注视着那只有着王伟雄指纹的餐盘。 桌边几只飞虫环绕,但更多的却是黑色的小点。 “王伟雄是光缅寺的安保处主任。”他眼神定定地看向窗外某个方向,“根据这些食物的发霉腐败状况来看,王伟雄死了至少四周,而那时候,光缅寺的金佛,恰好失窃。” 如果是新鲜腐败的食物,上面应该还有大量新鲜繁殖的蛆虫、果蝇。 但几周的时间过去,加上餐桌上的食物本就是营养不算丰富的蔬果居多,虫类已经完成了几轮的演化,走向了生命的终点,于是桌边堆积了大量的虫子尸体、粪便和躯壳。 杜晓天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大声道:“霍队,你是说,王伟雄的死,和光缅寺金佛的失窃有关?” “叮铃铃——”霍无归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响起,但不知为何,他转手按了静音,就将手机丢回了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抬头。 霍无归的目光越过高楼林立的城南,在思绪中一路越过城区,奔向那个被山林掩映的古旧寺庙,半晌才收回眼神:“王伟雄的死,充分表明了,邵烨和林海森确实存在联手合作关系。” 要偷天换日,用假佛调换真佛的是邵烨。 可使用的却是高纯度的□□。 不同于绿毛和他的年轻混混们翻山越岭换来的那一星半点地下作坊产物,高纯度的毒品向来都掌握在资源丰富、技术先进的大毒枭手中。 比如,林海森。 林海森杀死了霍无归的父亲,又在几年后杀死了他的母亲,简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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