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离开,之后根本不会有易先生什么事,也根本不需要沦落到今天这样,还需要跟邵烨分一杯羹。 “简沉。”霍无归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目光灼灼,“林杀害了一对警察夫妻,遭到了最高级别的通缉,走投无路之下,出逃缅甸。” 这句话没有哪里需要加入简沉的名字。 但电光火石间,简沉心中一凛。 一对警察夫妻。 他瞬间意识到,那是霍无归二十九年人生中,近乎无人察觉的,不足一秒转瞬即逝的片刻求助。 简沉的记忆还非常清晰,不久前,那个宽敞舒适的私人病房里,霍无归平静地站在暮色中说:“我的父亲名叫叶粟,是一名刑警,也是王局和管局的搭档,三十年前,王局是一队队长,他是副队,但二十九年前,他因为追缉逃犯,死在边境。” 叶粟遭遇林海森时,是一个人遭遇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 是一叶投林,沧海一粟,却义无反顾,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天的对话还有后续。 霍无归在这样近乎惨烈对白后,依旧保持着极为冷静、平淡的语气。 “我的母亲霍文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即将临盆,为了保护我父亲唯一的遗腹子,我不能够从父姓,而是随母姓,她给我起名,霍无归,纪念我一去无归的父亲。” 简沉的呼吸随着记忆的涌现骤然紧绷,他瞳孔紧缩,右手交叠覆盖在左手上,掩盖住手指的紧紧蜷缩和颤抖。 那天的最后,霍无归说:“她也是一名外勤刑警,当时的北桥分局二队队长,我四岁那年,她在出任务时被同一个逃犯杀害,那个下午,我久久等不到妈妈回家,于是出门找她,意外流落街头,被送去了福利院。” 一切的故事从叶粟的死亡开始,所有的脉络产生了交汇—— 汇聚在了整整二十九年后。 如果不是叶粟和霍文君的牺牲,霍无归就不会流落街头。 林海森也不会因此出逃缅甸。 霍无归就不会进入福利院。 如果霍无归没有进入福利院,那颗球不会砸破小院的玻璃。 他们也不会在那个明媚的夏日午后相遇。 如果没有成为朋友,那就没有一时兴起的地下室探险。 没有那场如同梦魇的绑架,和长达三个月的折磨。 没有魔术师的死亡,也没有邵烨的取而代之。 更不存在今天,邵烨和林海森的合作。 这是一场漫长、浩大的蝴蝶效应,命运的齿轮转了整整二十九年。 简沉张了张口,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他脑海中轰地想起了那个日暮下,霍无归的29楼大平层奢华厨房里,发生的对话。 二十九年前,年轻的席知陆霜夫妇为了一线商机踏入丛林,却在边境遭遇了林海森,错综复杂的原始雨林中,林海森逼迫二人协助运毒。 最终,叶粟救了他们,自己牺牲在了莽莽密林中。 简沉喉头哽了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霍无归。 他手臂的擦伤渗出大量鲜血,混合着冷汗,浸透了上半身的作训T恤,却显得肩宽腿长,肌肉紧绷,如同隐而不发的猛兽般,令人望而却步。 他像……世上仅存最后一只的野兽,始终踽踽独行,走到了今天。 那间奢华却空阔的豪宅,自始至终,是霍无归这只孤狼的囚笼。 “简沉。”霍无归在简沉的注视里,喉结紧绷,哑着嗓子又轻轻叫了一声。 依旧是毫无意义的,毫无内容的呼唤。 但简沉越发确定,霍无归的冷硬外壳下,有什么东西极为隐秘地宣泄而出。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一步,小心避开霍无归的伤口,展开双臂,无声地给了霍无归一个拥抱:“阿叶。” 和霍无归一样,他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一个名字。 那并非同情,而是一只孤狼与另一只孤狼的相遇。 他们交颈而拥。 白炽灯依旧发出聒噪的电流声。 毫不隔音的楼道里人来人往,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遇险和并肩作战中,早已有了无数次的肢体接触,拥抱,乃至接吻。 但这是第一次,不为任何事,任何缘由。 不是为了破案,也不是为了共同面对任何敌人,只是单纯的一个拥抱。 狙击手依旧在一楼之隔的距离外蓄势待发。 海沧的汛期,罪恶波云诡谲,阴谋蛰伏地下,一切瞬息万变。 但在这间狭小、老旧的洗手间里,简沉紧紧拥抱霍无归,空气里漂浮着难以言喻的电流。 “阿叶。”简沉毛茸茸的头顶抵着霍无归眼前,声音闷在他颈侧,温热的气流在两人之间徘徊游离,那两个字落进吐息间,仿佛有某种令人忘乎所以的魔力。 “你终于肯认了?”霍无归勾起嘴角,微微偏开头,和简沉对视,眉目清澈,笑意转瞬即逝,“之前怎么死都不肯承认?” 他们之前分明在心里认出了彼此,也无数次在言语间抛出了试探,但简沉几乎每一次都在即将把一切都敞开的时候落荒而逃。 他恨不得把这个瞬息万变,捉摸不透的人剖开,好好看看简沉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阿叶。”简沉犹豫片刻,微微笑道,“你不知道,和一个带着各种问题的PTSD患者共度一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或许你今天觉得我很正常,但也或许,明天,后天,总有一天,我会在某个时间从正常走向不正常。” “你能接受,一个明天,或者后天,突然失常的爱人吗?”简沉仰起头,被不算明亮的白炽灯刺痛双眼,含着淋漓水光,一鼓作气道,“霍队,你看,我眼睛不好,耳朵也不怎么好,胃也不太行,胳膊腿一动就受伤,性格也很古怪。” 简沉的语速很快,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他生怕自己哪怕换一口气,都不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是个健康的正常人。”简沉轻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无声微笑道,“我抢也要把你抢到手,可我不是。” 简沉近乎颤抖着说完了压抑已久的一切。 说罢,迅速低下头,稍稍后退一步,从霍无归怀中离开—— 他很难描述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毕竟人在爱情中总是难以捉摸的,不仅是对方,甚至包括自己的心都难以琢磨。 明明不敢再靠近哪怕一点。 但心中一想起那沉痛得、压抑的二十九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给霍无归一个拥抱。 明明将自己彻底剖开,摊在霍无归眼前,将内里一塌糊涂的烂泥暴露在灯光下。 可他还在隐隐期待霍无归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真是矛盾。”简沉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 狭窄的洗手间里一片寂静。 只有走廊里的人来人往被不断放大。 霍无归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他,扬起的眉梢一点点落下,心头仿佛被简沉的话语砸中,沉默着,紧紧抿住唇角,一言不发。 空气越发安静。 所有浮动的电流,穿过神经的冲动,都归于平静,就在简沉几乎所有的期待都开始冷却的时候,霍无归猛然上前一步。 狭窄的空间没有半点躲闪余地,他径直落进温热的怀抱中,温热的吻落在唇上。 不知是楼上还是楼下开始洗澡,浴室里水声哗哗,甚至温度都仿佛开始升高,霍无归毫不留情地撬开简沉唇舌,长驱直入。 什么枪林弹雨,性命之忧,在此刻都被抛诸脑后。 简沉整个人被罩在霍无归怀中,过于单薄瘦削的脊背只用霍无归一条手臂就能完全环住,动弹不得。 白炽灯发出刺啦嘶鸣。 简沉脑海一片空白,沉溺在霍无归灼热的吐息中,渴求般任凭他扫荡、侵略。 比子弹穿越夜空而来更为惊骇激荡,比机车在朔夜的公路上疾驰更为心神荡漾,从头到脚的神经过电一般,激素沿着四肢百骸的血脉奔涌,在心脏的激素跳动中涌遍全身。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霍无归森白的犬齿轻咬简沉下唇,“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简沉无法思考的脑海只来得及闪过一丝杂念—— 这人平时这么不爱说话,原来这么牙尖嘴利,犬齿戳得自己下唇微微刺痛。 “公主。”唇齿分离的时候,老旧的白炽灯照亮一串流星般的银光,霍无归将简沉按在自己怀中,近乎虔诚地低语,“你说的那些,都不是阻止我爱你的理由。” 爱。 短短几个来回,喜欢就成了爱。 一个现代人类极少启用的,极为郑重的词汇。 简沉侧过头,脸颊泛着薄红,唇角挂着莹亮水色,半闭着眼睛,眼皮颤抖着道:“外面还有狙击手……” 大脑快要彻底宕机,简沉咂摸了无数遍,才从霍无归的话语里确认,他先前所担忧的一切都不过是杞人忧天。 “杜晓天和附近赶来的巡特警正在排查,我们贸然出去会更危险。”霍无归又轻啄了一下简沉的唇,离开时轻轻擦过微颤的眼睫,“你这里是绝对不能住了,我暂时也没别的地方安排你,让你回管局那里,我也不安心,我想你也不希望给他带去麻烦。” “今晚跟我回去吧,客房给你收拾好了。”霍无归说了一长串,最后话落在了这里,清亮的眸子注视着简沉,等待他的回答。 绝对不能让简沉看见自己抽屉里其他几本房本,绝对不能。 霍无归想。 去他的狙击手。 去他的邵烨。 “给你新买了乳胶床垫和乳胶枕,最遮光的遥控窗帘,隔音效果一流,双层防弹玻璃,朝北,下午的夕阳很漂亮。”霍无归轻声问,“您意下如何,公主?” 两颗心脏紧贴,简沉还不用开口,就已经被不能再加快一些的心跳出卖了。 他总觉得这样好像太快了一些……住所里的宿舍好像也不是不行,但霍无归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拒绝他? 简沉还在犹豫的功夫—— “叮!”电话声骤然打破一切旖旎暧昧的气氛,霍无归还没等到简沉回答,不得不皱着眉打开手机,“喂,杜晓天,周边排查过了吗?” “报告霍队,你们所在的17栋,也就是备案的14栋暂时没发现危险,你们可以下楼汇合。”顿了顿,杜晓天小心翼翼地补充,“巡特警、城南分局、武警的人都赶来了,对面的19栋,也就是备案的17栋,已经全楼搜索了一遍——” “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杜晓天声音越来越小,心虚道。 霍无归一手揽着简沉,一手点上挂断键,皱眉道:“封锁17栋1808室,等我,我马上下来。” - 17栋1808室的大门已经被打开。 霍无归和简沉换上鞋套,踩着勘察踏板,穿过客厅,走到正对14栋的那扇落地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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