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人群眼睁睁看着霍无归径直踏上外勤勘察板,三两步越过大厅,拐进了一扇门。 ——“霍队,那是地下室!脏!我们已经查过了没问题!”有人喊住了他。 谁都知道,北桥分局洁癖最严重的就是霍无归。 虽然该出的现场他从不多半句怨言,但回去之后洗澡最久的永远是他。 谁料霍无归充耳不闻,迈开长腿快步冲下了楼梯。 赵襄一头雾水地跟着霍无归,正要开口问他想做什么,突然瞥见霍无归拐进了地下室最里侧。 积攒十七年的灰尘并未同意料中那样扑面而来。 地面上干干净净,显然已被人清扫过,抹去了所有足迹。 铁制的栏杆围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赵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毛骨悚然地捂住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人? 她们队伍里的人不都在楼上吗,刚刚大厅里一个人都没少。 这是谁?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早就听说过十七年前年华福利院出过特大凶案,这该不会是—— “想起来……”有声音在幽暗处响起,似乎压抑着强烈的痛苦和恐惧,年轻的男声却并没有停下,而是反复嗫嚅,呼吸越来越急促,“快想起来,一定能想起来……” 霍无归的手电扫向囚笼,赵襄脑子里瞬间嗡嗡作响—— 站在囚笼前的人,黑发被虚汗打湿,脸色苍白得几乎失去人色,薄薄的眼皮紧闭着,因为过度呼吸而不断痉挛。 那是简沉。 “只有你能救她们,你必须想起来。”简沉手指紧攥,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整个人无法控制般大口喘息起来,脱力地朝地面跪去—— 霍无归一个健步,冲向简沉,在他落地前将人抱进怀里,声线隐隐颤抖,喝道:“你在做什么!简沉!” 霍无归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划破幽暗窒息的梦魇,将简沉拉回现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骨握到发白变色,望向钢筋打造的森然囚笼。 “别看。”一只温热的手覆盖上简沉的眼睛。 略有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简沉的眼睑,他靠在霍无归怀里,明明被遮住了视线,脑海里的囚笼却越来越清晰,不断放大、逼近,直到紧紧桎梏着他,逼仄地将他困在方寸之间,意识好像飘荡在十七年的长河中,遍寻不得归处。 对十七年前的那个孩童来说,这个现在看起来有些狭小的囚笼,简直如同无边的地狱。 “我要想起来一场噩梦。”简沉痛苦地喘息着,喃喃道,“只有我,能帮她们找回真相。”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虐不过夜,良好品德。感谢在2023-01-06 05:15:50~2023-01-07 05: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RAH、饮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往日 霍无归也有恐惧的时候吗。 地下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整整十七年的时光在这里仿佛从未流动过一样, 在尘埃和黑暗中静静等待时间的重新开启。 “你……”霍无归看着简沉,这个自己应该才认识一周,却已经认识了整整十九年的人, 心脏像是被狠狠击中一样,传来一阵钝痛。 他想阻止简沉, 一开口, 却是回头看向赵襄,哑声吩咐道:“小赵, 上楼通知其他人, 暂时不要进地下室, 看好入口, 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既然走到了这里, 那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 简沉失去的回忆终究是会回来的。 但简沉和年华福利院的关系,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 在这间福利院的地下室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被触碰,不被提及, 不被发现, 就是最好的。 简沉跪在尘土中, 伸手抚开了霍无归覆在自己眼上的指节, 张了张口, 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虽然是一种心理疾病, 但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内心。”邵烨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在你从未察觉的时候, 身体就已经受到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记忆混杂着恐惧,朝简沉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吞没殆尽的黑暗突然一扫而空。 视野变得干净明朗起来,闷热的夏日,海大医学院的宿舍被黄昏笼罩着,少年声音略有颤抖,含着歉意望向身边的人:“邵学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太习惯和别人靠近,下意识……” 下意识一个擒拿。 垃圾桶里堆满了被鲜血浸得湿透的纸巾,邵烨用热毛巾敷着半张脸,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闷声道:“不用道歉,你是生病了,我可以理解,毕竟我将来会做心理医生,就当提前预演奇葩患者了。” 电扇在狭小的卧室上方旋转,简沉全身紧绷,紧盯着邵烨,小心翼翼地发问:“我生病了?” “你和我说过,你和妈妈一起出的那起车祸。”邵烨眼神温柔,毫无怪罪之意,“在那之后,你开始反复进入噩梦,在梦中回忆那天的场景,对吗?” 简沉随着邵烨的话不由自主地跌进往昔的记忆里,颤抖道:“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是一种病。” 他被管弘深领养后在农场长大,身边只有一群从牢里出来的大老粗,没有人能细心到发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见到类似的场景,你开始恐惧,遇到可能触发回忆的活动,你开始躲避。你变得过分警觉,拒绝肢体接触,情绪起伏不定,难以入睡……”一连串的症状从邵烨口中吐出,他轻声道,“触及创伤回忆时,你甚至会四肢麻木,失去行动能力,过度换气,陷入惊悸,乃至昏迷。” 简沉愣了愣,讲邵烨所说的一切在内心深处和自己一一比对,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病了。 夏日微风吹进宿舍,他瞳孔倏然飘向窗外,嘶哑的声音被电风扇吹开,变得模糊不清:“师兄,那我该怎么办呢?” “将记忆尘封在脑海深处,不要触碰,别再去想。”邵烨平静地循循善诱,“否则将是万劫不复。” 简沉闭上眼,时间就此凝固,一切晦暗的画面停留在了年华福利院的那个夏天,被埋进记忆的深渊。 “霍队,我没事。”简沉猛地吸了一口气,从记忆中抽离,终于慢慢挤出了几个字,“您不用管我,我需要想起来一些事。” 哪怕邵烨警告过他,重新将那一切从记忆的深渊中拉出,将会迎来万劫不复。 但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丢失的记忆中,有很重要的一环,和十七年前的真相有关,也和这五名女孩的死有关。 这或许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才有可能为女孩们找到真相,抓住杀害她们的真凶,将她们的灵魂从那片碎石滩上解救,送她们踏上宁静的归途。 霍无归闻言一愣,注视着简沉,揽着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随即小心翼翼调整了姿势,避开简沉受伤的背。 地下室空间逼仄,手脚施展起来并不方便,霍无归索性无视满地灰土,坐在冰冷狼藉的地面上,让简沉靠在自己怀中,确保他安然、舒适地枕着自己的肩。 等简沉呼吸平附后,霍无归才极为小心地开口:“简沉,如果回忆让你感到痛苦,那就停下吧,或许你想起来的东西根本不重要。” “而且……还有我在。”霍无归往日刀锋般的眉宇卸去了所有戾气,瞳孔中倏然染上极为隐蔽的柔和与不忍,“我会解决这件事,找到真相,找到杀死她们的凶手,有我在,你不用勉强自己。” 他的语气已经近乎乞求。 一旦简沉想起一切,霍无归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简沉会想起,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有个人偷偷带他出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发生了那天的绑架吗? 如果不是自己偶然砸碎了简沉家的玻璃,又为了捡球偷偷翻墙进屋,遇见了坐着轮椅的那个小孩,偷偷将小孩带去福利院的大草地上玩,他们就不会在之后遇到那起绑架,简沉会永远安全地住在那个小院里,直到今天。 ——他会想起,是因为遇见了逃跑途中的陌生小孩,为了帮助那个孩子,他的母亲才被抓,被杀害的吗? 如果不是自己爬通风管道逃跑,遇到了来找儿子的简沉母亲。 她可以不用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抓,她不会怀抱着简沉遭到枪击,热血和体温不会永远烙印在简沉的神经末梢,她的尸体也不会横陈在小屋内三个月,那具腐烂到露出斑斑白骨的尸体就自然不会永远留在简沉记忆深处。 ——他会想起,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才决定在那天反抗的吗? 如果那天不是自己的生日,简沉就不会为了给自己一个生日礼物,而鼓起勇气反抗魔术师。 他们可以安静地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警察就会破门而入,就不再会有魔术师到底是被谁杀死的谜团,简沉也不再需要改名换姓、遮遮掩掩地度过往后的十七年,不会再被波坤这样的杀手舍命追杀。 霍无归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不敢直视简沉的眼睛,自私的念头在心间反复拷问着他。 更重要的是,一旦简沉想起了过去,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停下追查的脚步。 ——不可以! 霍无归在脑海里疾呼,离真相越近,就是离危险越近! 靠近真相,就意味着站在波坤,还有魔术师背后庞大犯罪组织的对立面上。 “简沉,别想了,到我这边来。”霍无归灼热地注视着简沉,低声劝诱。 简沉就半靠在他怀里,但他说的“这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到有光的这边来,别去你那地狱般幽暗晦涩的梦境里,别在那里沉沦。 一个十七年的失之交臂已经足够痛苦了,霍无归无声地在内心深处反复乞求。 湿漉漉的黑发轻轻动了动,蹭着霍无归紧绷的下颌,简沉瞳孔黑沉,透不出一丝光线,呢喃道:“霍队,你和我从来就不是一边的。” “你挨过饿吗,有时候是三天没有任何食物,也有时候整整一周都只有发霉的面包。” 简沉手脚变得冰冷,语气却平稳到近乎机械,仿佛在说的并非亲身经历,而是纪录片般客观、严谨、毫无隐瞒的记录。 霍无归眼底满是血丝,嘴唇微微颤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 简沉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肺部的剧烈扩张带来背部肌肉一阵抽动,他却好像已经习惯了疼痛,麻木地继续:“你挨过打吗,不是那种假模假样的教训,一个成年人踢向一个孩子,哪怕不用全力都能一脚踢断肋骨,你知道吗?” “你亲眼目睹过亲人的死亡吗?”简沉浅淡的眉眼中是全然的冰冷,诉说着惨痛过往的同时,脸上却毫无表情,“鲜血溅了你满脸,她一点点失去所有温度,最后化作一具腐尸,你痛哭流涕,最终却只能面对一具斑斑白骨,曾经最爱的人变成最恐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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