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负山在甲板上。 纪询在甲板上。 柳先生有八个保镖,其中吴老板的一个保镖未必与他们一条心,剩七个。 下来两个,剩五个。 纪询方才和他们搏斗的时候,也许会有一到两个保镖受伤…… 霍染因做了决定,或许,他的脑海就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念头。 他没有将船驱离。 他甚至将船放慢,放到柳先生的眼皮底下,放到柳先生的保镖可以射中的射程和速度之内。他吸引了所有的注意,所有的火力,所有的危险。 为纪询和孟负山创造机会。 他相信纪询。 也相信孟负山。 接驳船上的灯,很亮。 亮得像他们在琴市见的情人灯塔。 亮得像那座灯塔的祝福,遥遥的,投射到了这艘小小的接驳船上。 “你情人对你的爱,永远会像灯塔,在黑暗中恒久明亮着。” 纪询定定看着。 周围保镖的子弹,比瓢泼大雨的雨点更加细密,将他们的怒火聚成实质,全数倾泻到那艘小小的船上。 接驳船在子弹和风雨中,如同一叶孤舟,随时随地都会倾覆。 可它还是坚持着,摇晃着,出现在柳先生等人的力之所及处。 人没有办法放过近在眼前的希望。 拿枪指着纪询的保镖,与焦躁中,第一次将枪口挪开,跟其余保镖一样,对准底下。 “砰。” 一发来自背后的冷枪,孟负山的冷枪。 精准击中这保镖的手臂。 机会! 周围被希望吸引,又被怒火蒙蔽的保镖,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而纪询,已经扯着捆住自己的锁链,翻过船舷,朝海中,朝灯光所在的地方。 朝他情人所在的地方,一跃而下。
第二八三章 我义无反顾朝你奔来,又怎么会再弃你而去。 从甲板直入水中,巨大的冲击让纪询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视野,没有听力。 身体无所凭依地被铁链和机器拽着下坠。 就连应该独立存在,高于躯体的意识,也仿佛被卷入海中漩涡,一片浆糊。 但在这片浑噩之间,知觉额外敏锐,甚至取代了眼睛与耳朵。 纪询能够感觉到,甚至仿佛是看见。 看见接驳船上跳下来一个人,霍染因,他像一尾迅疾的游鱼,迎风击浪,身躯用力一摆,便飞快地朝着他落下的地方游来。 近了。 更近了。 他下坠的身体突然一晃,霍染因将他抓住,将什么东西缠到他身上。 而后,人体必须的氧气,灌入他的口中。 他漆黑的眼睛,嗡嗡作响的耳朵,也终于开始恢复,覆在眼前的黑暗抽了一缕丝,光线从中透入。 丝越抽越多,光越来越亮。 纪询的眼睛,越来越清楚,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霍染因的样子。 霍染因没有看他。 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于将手中的绳子,紧紧缠绕在纪询的身上。 那张半垂下去的脸,在纪询的视角里,只能看见一半,看见对方饱满丰硕的额,看见对方高挺如山的鼻,看见对方抿直了仿佛含着刀片的唇。 当绳索系好,霍染因立刻拖着他,扯着这条绑住了他又绑住了自己的绳索,用尽全力,一路向接驳船去——这绳子的尽头,便固定在接驳船上! 纪询也艰难地抬起双手,加入这一行动。 虽然霍染因没有看他。 虽然口鼻罩着氧气罩,就说话霍染因也听不见。 纪询还是张口,轻轻说声: “嗨。” 好像什么都想说。 好像什么都不想说。 打个招呼吧。 我在这。 你也在这。 而后,“轰隆”—— 还隔着一层水面。 但霍染因和纪询同时抬头。 透着薄薄的水面,看见了漆黑的天空之上,磅礴的大雨之中,亮起两盏明星。 这明星的光耀,刺穿了黑夜,刺穿了雨幕,刺入他们抬头望去的双眼。 声音越来越近,光芒越来越大,藏于天空黑暗处的身躯,也开始暴露在风雨。 直升机。 大雨中直奔这里飞来的直升机。 警方的直升机,终于来了。 天空突地划过一道粗壮的闪电。 银蓝色的闪电,霎时裂天劈地,照亮甲板,照亮柳先生恐怖如死人的脸。 柳先生看着天空,又看看中堂。 那是偷袭者躲着的地方。 偷袭者一记冷枪,又在随后的骚乱中,乘乱将机器丢下去,让人质彻底脱离他们的掌控。 黑暗。船舱。缠斗。 警察。 以及,大海,接驳船。 柳先生的目光,最后落在海面那还停泊在底下,没有移动的接驳船。 他嘴唇动了动,对还剩下的保镖说:“……跳下去。” “先生?”阿邦说,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短短时间,柳先生似乎已经凝定下来。 他用下巴点点底下的接驳船:“上头是警方的直升机,跳下去,开走接驳船,是现在逃生的唯一机会。” 机会就在那里,谁都能够看见。 阿邦急切道:“先生,我背下去。” 然而柳先生摇头:“人老了,动弹不了,海上的风浪也够呛,我留在这里,你们逃吧。” “先生,你如果不走……”阿邦毫不犹豫,“我就和你一起留下来。” 然而像阿邦这么忠心耿耿的保镖,毕竟凤毛麟角。 余下的保镖对视一眼,很快放弃了藏在中堂里的孟负山,一路端枪警戒着孟负山的冷枪,一路慢慢退后,直到来到船沿位置,才迅速翻身跳下。 最后时刻,唯一生路,他们无比警觉。 孟负山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再动手。 但是他们下去了之后,甲板上,只有两个人。 一个柳先生,一个阿邦。 不用再躲了。 孟负山从中堂里,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 柳先生看着他,笑一声:“为了上船,你真是处心积虑,付出良多。但是你要知道,和警察为伍,是没有好下场的,你现在冒着风险救了他们,转头他们逃脱升天,就要回头送你一副银手铐了。” 孟负山不语。 柳先生冷冷看了他片刻,又说:“我抓到的那个警察人质,虽然满嘴胡诌,但优秀的谎言,建立在真实之上,他的嘴里,也许有一句话是真的,因为器官贩卖一事,让他的亲人死亡了,让他家破人亡了。” “但是,”柳先生的嘴角,浮现残酷的微笑,“虽然我是这一罪恶的源头,我却不是这一罪恶链条上最罪恶的个体。最罪恶的个体,恐怕是因为对生的贪婪,而抢夺了别人生命的人吧。所以,实在可惜……你们千方百计上船来,真的找对了报复的人吗?” 孟负山的手,没有任何颤动。 他冷冷道:“你话真多。” 旋即,不顾柳先生刹那铁青的脸,孟负山一路警戒着阿邦,走到船舷旁边,抽空朝下快速瞥了一眼。 他瞥见跳下去的保镖,占据了接驳船。 ……纪询和霍染因呢? 孟负山的心,向下一沉,柳先生,已经不能再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直升机飞速飞来的声响,意味着支援和救援马上就到,无论霍染因还是纪询,都感觉到一阵振奋。 但振奋还没有过去,只听几声噗通巨响,甲板上的保镖们纷纷穿着救生衣跳下来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这些人的目标,毫无疑问,接驳船! “先解开绳子,你上去!”纪询疾声道,“守住船!” 霍染因没有听从纪询的话,他拖着纪询,距离船只剩下一步之遥,他奋力上翻,只要再把纪询拖上来—— 但是没等霍染因稳住拔枪,跳到海中的保镖们,也奋力游到了船的边沿,接驳船剧烈的摇晃中,船员战战兢兢地试图把他们推下去,但是没有用。 他们冲上了船,剧烈的晃动中,身体比枪更好用,两个保镖左右夹击,直接扑上去同霍染因肉搏,至于还在水里的那两个,先端着枪威胁霍染因。 霍染因在两个保镖的夹击中左支右拙,连着纪询的绳子,耗费过多的体力,以及冰冷的海水,都给他的体能和技巧带来了太多的负面效应。 而这时候,摇晃的船渐渐平稳了,站在船上的保镖,也开始适应,后面的两个保镖,开出一枪——但不是对准霍染因,而是对准和他们同在水里的纪询! 纪询猛然低头,子弹险之又险,从他脑袋上空飞过。 而保镖再度扣下扳机,马上就要射第二枪。 近在迟尺,稳定瞄准的第二枪。 电光石火,霍染因甩脱两个和自己肉搏的保镖,他放弃船只,重新翻身下水,而船上的保镖,也立刻抽刀割断他们连着接驳船的绳索,并将还在水里的两位同伴拉起来。 随后,在保镖们将子弹一气都泻入水中的最后疯狂里,接驳船轰隆一声,朝波涛汹涌的漆黑大海的远处飞驰。 霍染因和纪询在水中沉没。 系在船上的绳子被割断,两人再也没有锚定于海面的锚点,只能纪询身上缠绕的重物带着一路下落,霍染因身穿的救生衣的那点浮力,根本不足以抵抗下落的力量。 霍染因模糊地低咒一声,立刻反身解开缠在纪询身上的锁链。 他的心掠过浓浓的后悔: 如果一开始就解锁,而不只想着把纪询先拖上船的话…… 但是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在当时,用最快的速度将纪询拖上船,也是最好的选择。 纪询也在解锁,平日里很容易解开的锁头,在双手同时受伤又浸在海中的时候,像是一座山那样难以翻越。 而这样需要翻越的山,还有六七座。 他们还在下沉。 重物缀着他们一路向下。 海更深,光更暗。 压力渐渐施加在身上,人体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最高的安全潜水深度是十米。 绑在他身上的铁链和机器,会把他和霍染因一起拖到人体无法承受的深度。 然后,死亡。 纪询突然停手,他抬起脸,仔仔细细地看了霍染因一眼。 有点遗憾,光线不够,只能在海水的幽深中,看见对方若隐若现的完美轮廓。 他放开锁头,用还能使劲的左手,往前一探。 他摸到霍染因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冰冷的匕首用四根指头握住,冷得纪询的掌心颤抖了一下。 但他牢牢的握住了这只匕首,对刀的恐惧,在这时候,似乎龟缩入身体的角落,他的匕首,划向绑住两人的那根绳子。 没有想到纪询会拿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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