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走啊,项海,你咋还在那站着呢?” 邢岳轻轻吐了口气,“去吧,你同学叫你呢。” 可项海还是不吭声,就那么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个佞种。 两个人就这么比赛似的沉默着,直到邢岳一狠心,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邢岳得到通知,有人来探视。 他拒绝了。 第三天,又有人来探视。 他又拒绝了。 第四天,那个人又来了。 他专心看书,屏蔽一切杂念。 再后来,如他所愿,那个人就不来了。 可邢岳丝毫没觉得高兴。 他后知后觉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也太自私了?就看一眼怎么了,咋的,你是6A级景区还是出土文物啊,偶像包袱怎么那么重呢?你的虚荣心咋就那么矜贵呢?口口声声说着从不后悔,那你搁这扮演什么人间老苦瓜呢? 希望项海不再自责,却又这样一盆盆地浇凉水,是嫌他过得太舒服了么? 想到这些,邢岳悔得捶胸顿足,恨不能化出一百个□□把自己喷死。 总算熬到周末,他第一个奔出去打电话。 该怎么说他早就想好了:先真诚道歉,再更加真诚地邀请项海来探视,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来,不来都不行。 可听筒里只嘟嘟响了几声,就被那边挂断了。 “......” 邢岳赶紧继续打,又被挂断。 再打,关机了。 于是邢岳就傻眼了。 好在没容他傻很久,在冬至这天,徐枫的消息终于到了。 因为在服刑期间具有重大立功表现,邢岳被减刑三个月,后天,也就是12月24日就可以出狱了。 好消息来得过于突然,却也没多少意外,以至于仓促间邢岳都没来得及兴奋,就在第一时间冲出去打电话。 可是,自己那个佞种男朋友还是不肯接电话。 邢岳很失落,同时也觉得自己纯粹是自作孽不可活。最后没办法,只能又给罗美华打了电话,请她把这个喜大普奔的消息传播出去。 没想到,消息传播的力度还挺大。第二天,也就是在他出狱的前一天,就有人找来了。 “老邢?邢狗?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感不感动?嗯?” “......” 邢岳缓缓坐下,看着对面翘起腿,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嘲笑他的方乔,“你来干啥。” “啧,这话说的,当然是来看你了。”方乔喜滋滋的,“这不是听说你马上就出去了么,我寻思着这种场面再不看可就没机会了,就在百忙当中抽空过来参观一下子。” “我谢谢你啊。” “嗐,跟我还客气,咱不是铁子么。”方乔慷慨地把手一挥。 “不过说真的,老邢,你们这里边有镜子吗?” “...啥意思?”邢岳面无表情,但看方乔的表情就知道正文来了。 “我意思是...”方乔凑过来,眯起显微镜般的眼睛,微调了一下焦距,“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傻逼么?” “知道啊,不及你十分之一。” “老邢,别这样,咱都真实一点,承认自己傻逼很难么?” “是啊,很难么?你咋一直不承认呢?” “不好意思,因为我不是。” “呵呵,傻逼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傻逼。” “没错,所以作为铁子,我有必要告诉你这个事实。” “......” 邢岳精神不集中,导致这波嘴炮输了。他在桌子底下朝对面踹了一脚,“你他妈就是为了羞辱我来的?” “不然呢?”方乔满意离场,舒舒服服朝椅子里一靠,“一年多没羞辱你了,咱俩的友谊之树都他妈快枯萎了。” 邢岳按了按脑门,打算换个正常人类的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明天出去的?我妈告诉你的?” “想啥呢你?她哪能告诉我啊?”方乔直咧嘴,“再说我哪敢招惹她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废话,当然是你对象告诉我的。” “是项海...告诉你的?”邢岳的眼睛亮了,一直萎靡的身子也支楞起来。 “你有几个对象?”方乔一副看傻逼的表情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他知道了我明天出去,对吧!”邢岳百分百支楞了起来。 “你觉得呢??”方乔把胳膊抱在胸前,皱起眉,“操,老邢,我发现你这症状有点儿严重啊,整的我都不好意思羞辱你了呢。” 邢岳已经不计后果地开心起来,“来吧,你羞辱吧,想怎么羞辱都行。” “让咱俩那友谊之树枝繁叶茂、万古长青。” - 十二月二十四日,天气,晴。 这天邢岳照常按时起床,洗漱完毕,就把自己的几件衣服还有一摞书装进了背包。 是时候离开了。 脱下灰蓝的囚服,换回自己的衣服,穿好外套,把背包挎在肩上。 在耗子他们艳羡的目光中,他告别了一年零九个月的铁窗时光。 办完手续,邢岳跟着十来个和他同一天重获自由人一起走出监狱的办公楼。 地上的积雪折射着太阳的光线,有些刺眼。他抬手挡在眉间,短暂地适应了一下,又仰起头望向那一片蔚蓝。 阳光,云朵,追逐的小鸟,飞机留下的白线... 监狱的大门被缓缓拉开,走在前面的已经能从渐宽的门缝里看到亲人期盼的脸。有人在拼命挥手,有人在哭,更多的人加快了脚步。 邢岳走在队伍的最后,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种什么心情。 兴奋,忐忑,紧张,期待。 人陆陆续续跨出那道门,渐渐的,门的这一边只剩了他一个。 邢岳搓了搓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抬脚迈了出去。 头顶是同一片天空,脚下却是两个世界。 回归至冷冽但自由的空气中,他情不自禁地深呼吸。 周围有人在抱头痛哭,也有人背着行李独自离开。 邢岳站在原地,紧张地四处寻找着。 毕竟这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地方,一会儿的功夫,门前的人就都散了,只留下一地斑驳的足迹。 邢岳孤零零站在那,被空荡荡的脚印包围着。他越来越忐忑,紧拽着背包的带子,拼命向更远处望去。 空气安静而又纯粹,没有杂质,视线轻易就能抵达很远的地方。 可是那里并没有等待他的人。 邢岳很难过,悬着的心随着肩上的背包一点点滑下来,沉沉地跌进积雪里。 旁边监狱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发出厚重的隆隆声。 好像并没有人期待他回来。他甚至想趁着大门关闭前再钻回去。 “嘭”的一声,大门闭紧。他失去了机会。 空气凝固得像水晶,他被困在里面,通透却无路可走。 这时,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邢岳猛地转过身子。 有人在朝他走过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邢岳的心再一次狂跳,比迈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更剧烈。 那个人在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停下,静静地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他。 终于,那个人张开手臂,“哥。” 邢岳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脸颊一下滚烫,一下又变得冰凉。 “哥!”项海又把手臂抬高了些。 邢岳胡乱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就朝那边狂奔过去。 十几米的距离,几步就到了。 他冲过终点,扑进项海的怀抱。 分别一年之后,两个人终于重重地拥抱在一起。 “哥!”项海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到了极限,“哥!!!!” 他的脸深埋在邢岳颈间,两只手死死攥住邢岳背后的衣服。 “你干嘛不让我来看你!我想来看你!我想你!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让我来!” “你咋那么狠心呢,一次都不见我,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吗?” 压抑了太久的哭声渐渐放大,项海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不起,小海,对不起。”邢岳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亲着他的头顶。 可项海还是来来回回重复着那个问题,“为什么不让我来看你!”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这么伤心。 “我错了,小海,原谅我吧。”他只能不停地道歉。 分别是痛苦的,而痛到极致,往往一个笑容却比泪水更能诠释悲伤。重聚是快乐的,可单纯的快乐又太过飘渺,缺失的那部分真实感只有泪水才能补偿。 于是他们笑着道别,再哭着拥抱。 嘴里埋怨着,道着歉,不过是积蓄了太多太多的思念无处宣泄。整整两年的咫尺天涯,谁又真的在乎最后那一个月能不能见面? 好半天,这一波浓烈的情绪才渐渐消耗殆尽。项海不哭了,却还紧搂着邢岳的脖子不撒手。 “哥,刚才没看见我,你难过么?”他趴在邢岳耳边小声地问。 “当然了。”邢岳歪过头,磨蹭着项海柔软的发丝。 几个月的时间,那种如丝绸般的质感又回来了。 “对不起,我也跟你道歉。”项海吸着鼻子,“其实我是故意的,就想让你也着急一下。” “你别道歉。”邢岳把他拉起来,手指抹去他脸上未干的泪水,“是我的错,你惩罚我是应该的。求你再多惩罚我一点儿吧” 项海张着通红的眼睛,这才有机会仔细地看他。看了好久,才用袖子抹了抹脸,又拉过他的手,“等回去再惩罚。” “行!”邢岳终于笑了,把项海的手指扣在掌心,“那咱回家吧,我太想回家了!” 说着就要去捡回自己的背包。 “等会儿。”项海把他拽住,松开手,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从衣领里勾出一条闪亮的项链,底下缀着一枚翡翠同心锁。 邢岳眼睛一亮,“你把摔坏的那个修好了?” “没有,这是另一个。”项海说着已经把项链摘下来,带着他的体温,又戴在邢岳的脖子上。 “哥,你戴着这个,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那你呢?” “你平安我一定也平安。” “行。”邢岳摩挲着那块温润的翡翠,忽然想起来,“对了,上回那个就是被我在平安夜那天弄坏的,今天又是平安夜。” “是啊,整整两年了。”项海也很感慨,回忆着当时的画面,“那个时候咱们计划了好多事。” “还有你那个大礼包,当时还说要在两年内用完呢。” 说到大礼包,邢岳把项链妥帖地塞进衣领,又拍了拍,“我保证,以后那啥的时候绝不会再把这个弄坏。” “我以为你要说以后绝不再那啥了呢。”项海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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