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岳深吸了口气,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项海,你就没想过要跟我商量商量?” 项海抿起嘴唇,“哥,对不起。但这事,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做。” 邢岳久久没动,最后点了点头,“行。” 然后猛地把被子一掀,从床上跳下来,抓过自己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行,行!” “你说想看我骑车,许大洋他妈的在我身上押注又怎么样,我照样骑给你看。” “你说想看我拿第一,红闪那帮傻逼给我使绊子,我照样拿第一。” 他的脑袋狠狠地从T恤里钻出来,又扯过裤子。 “可你呢?你看了么?你他妈看了么?” 拉上裤子拉链,他转头抓起换下的睡衣就朝外间走,“我他妈在上面跟个傻逼似的表演,你在底下跟人聊得火热。” “我跟你说过吧,遇到什么事跟我商量商量。”他把衣服塞进背包,“哗”地拉上拉链,“这话就等于放屁。” “哥...”项海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 邢岳停下来,站直身子,“这事儿周勋知道吧?江渊肯定也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除了自己。 这通脾气发得没什么道理,他知道。这事儿要是被自己碰上,也是同样的义不容辞,他也明白。 可他还是生气。觉得窝火,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今天要是不是被自己撞见,或许...... 他搓了搓脸,虚脱一般坐到沙发上,“小海,你还记得来分局报到那天,咱们去参加的那场葬礼么?” 项海没回答,但他明白邢岳要说什么。 “那个牺牲的缉毒警的亲人,直到尸体被抬回来,都不知道他在做卧底。” 他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小海,我不想也做那样的亲人。” “我不想你凭空消失,然后再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你的葬礼上。” “也不想,靠验DNA才能知道你是你。” 他想两个人永远在一起,有希望,有未来。项海要上大学,他要买属于他们的房子,过他们喜欢的生活。 这些愿望很奢侈么?或许是吧。 “对不起,哥。”项海走过来,在他对面的地上坐下,挤进他低垂的视线。 “这事儿我应该先告诉你的,对不起。” 他的手按在邢岳的腿上,轻轻捏着,“哥,我愿意做缉毒警,愿意做卧底,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事业,也不是为了什么人民的重托。我没那么了不起,没有那么宏大的志向。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 “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为了我爸妈,还有你爸爸。” “都是我的亲人。” “自己亲人的事,不靠自己,难道还要指望别人么?” 邢岳仍低着头,把自己腿上的那只手抓过来,攥紧。 “而且,这事儿目前也只是个猜测,还不知道真假呢。”项海笑了笑,“再说了,我多机灵啊,是那么容易就被发现的么?” 邢岳抬起头,那对琥珀色的眼睛也跟着视线上移,看着他。 “哥,你比赛的时候,我在看,我一直在看。” 项海摩挲着垂在颈间的项链,“那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怎么会不看呢。” “不单是我,所有人都在看,都在为你欢呼,给你鼓掌。” “可我只想要你给我鼓掌。”邢岳的目光有些落寞。 “我知道。”项海站起来,跨坐到他腿上,两手搭着他的肩膀,“我都知道。” “那天,我拍得手都疼了,嗓子都喊哑了。后来你在下面看着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的心跳得有多厉害。” “哥,你是我的英雄,是我的骄傲。”他轻轻吻着邢岳的嘴角,“我也想成为你的骄傲。” -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依旧是各自一个背包,却感觉比来的时候沉重了许多。 “对了,还说晚上要跟老胡吃饭呢。”邢岳退了房才想起来。 项海也是一拍脑袋,“唉,我打电话跟他解释一下吧。” “算了,还是我打吧。” 两个人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路上邢岳给胡广宇打电话告别。 胡广宇很吃惊,原本晚上吃饭的地方都找好了。不过这种事他也理解。虽然不是警察,可警察的无奈他都明白。 只是觉得很可惜,好不容易和邢岳见上一面,也只能是匆匆一别。下次再见面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天。 今天是个好天气,银色的机翼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迅速爬升,一阵失重感过后,机身渐渐恢复了角度,满载着旅客和他们沉甸甸的心事,一路向北。 两个小时的飞行,这期间两个人都没什么话。 项海在想着晚上和张响的见面,以及明天那个面试可能出现的情况。 而邢岳则一直靠在窗边,透过悬窗,看着如幻境般不断缩小、旋转着的山川江河。 人可真是渺小啊,不过是风中的一粒尘埃,却总是聚沙成塔,梦想去做那些改天换地的大事。 这时候项海靠过来,结束了他的神游天外,“哥,晚上我去药厂那边的一个火锅店和张响吃饭,你送我过去行么?” 邢岳看了他半天,然后点了点头。 “那附近有个停车场,你在那等我吧。不过,可能要等挺久的。”项海小声说着。 “没关系。多久都行。” “然后我要马上把见面的结果跟周队和江队做个汇报,或许会被他们叫去临时开个会。” “那我就送你过去,然后等你回来。” 项海点了点头,又从座位上露出眼睛,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里。 他贪恋地凑在邢岳的耳边,“哥,你知道么,我特别爱你。” 邢岳转过头,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有多特别?” 项海抿起嘴角,在他鼻尖上轻轻蹭了蹭,“特别的特别。” - 晚上六点半,车子停在江北二药附近的那个停车场。 邢岳坐在车里,目送顶着一脑袋黄毛的项海,穿着奇装异服,蹬着辆破自行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非常看不惯这身打扮。 尽管项海说这只是个过渡,等过些天和张响混熟了,就以改变形象的由头换掉这副装扮。可他还是不喜欢这些与项海格格不入的东西。 点着一支烟,他渐渐收拢思绪。 项海有事要做,他也一样。 首当其冲,就是袁国平。 所有的帐都要算。这个人要为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付出代价。 为了项海。却也不仅仅是为了项海。 但这并不容易。 地位、权力、金钱、关系网、保护伞,跟他牵扯的方方面面,黑黑白白,把他武装得密不透风,坚不可摧。 而面对这些,邢岳除了一个决心,几乎什么也没有。 之前他已经把自己在黄涛越狱事件中的发现向徐枫做了汇报。当时徐枫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只说了句,“不要轻举妄动。” 对此他也表示理解。毕竟徐枫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必须顾忌更多,不可能像他这样放任自己对高层领导的怀疑。 除非有切切实实,无法被扳倒的证据。 邢岳就是要找到这样的证据,无论用什么方式。 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到了贺焜。 这条老蛇在第一监狱盘踞了那么多年,高墙内外的事他全都清楚。更何况先前他的保外就医申请,就是扣在袁国平手上。又因为赵郎,才最终被袁国平盖了戳。 他需要贺焜的帮忙,但同时也需要一个说服他帮忙的理由。 按灭了手里的烟头,他把电话打给贺雄辉。 毫无意外,电话被挂断。再打,再次挂断。 他就给贺雄辉发短信: -帮我转告你爸,明天我去看他。 等了一会儿,手机“叮”的一声。 -你谁啊? -警察。 -警察千千万,我知您是哪位啊? -我是负责调查贺焜名下的仓库被人纵火,以及他的手下袁杰涉嫌被谋杀案子的那个警察。 过了足有十分钟,手机才又响了。 -我爸明天上午有空。 -只能你一个人过来。 邢岳的嘴角动了动,收起手机。 然后他又点着一支烟,手搭在车门上,看着车窗外的街灯,慢慢地吸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个季节的东江气候变幻莫测。昨天还是万里无云,一夜的时间,天空就成了铁灰色。 邢岳的车停在老地方,把项海和他那辆破自行车放下来,告诉他面试结束后打电话,自己过来接他。 “知道了哥。”项海的下巴朝棉服衣领里缩了缩,又从兜里拽出一副毛线手套戴上。 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隔着厚厚的外衣朝骨头缝里钻。 邢岳把他外衣的帽子扣在那一脑袋黄毛上,想再叮嘱他几句凡事多加小心,又觉得说了也是白说,就只在他脸颊上轻轻刮了刮,“去吧。” 项海跨上自行车,吸了吸鼻子,“哥,今天这么冷,晚上咱们去吃火锅吧!” “行啊。”邢岳这才有了轻松些的表情。 项海看着他,“那你路上小心点儿,我等着你。”说完用力一蹬,自行车的轱辘就转动起来。 目送着他走远,邢岳才重新上车,直奔贺焜所在的医院。 今天和贺焜的见面是势在必行,但对于结果,邢岳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贺焜如今已经保外就医,日子过得无欲无求,自己手上没有什么能交换的筹码。 另外,就像徐枫曾经提醒他的,自己是警,贺焜父子是匪。这中间的关系既复杂又敏感,像一张结好的蛛网,不小心撞进去,就再脱不开身。到时候谁是谁的猎物,亦或有黄雀在后,都未可知。 而最让他在意的还是这中间会无可避免地涉及到邢逸清。 从某种意义上讲,邢逸清救过贺焜的一条命,这也是贺焜主动让贺雄辉帮自己的原因。可在知道老爸或许就是因为那个案子才丢了命以后,这种情绪就变得异常复杂。 他不愿老爸的名字再出现其中,这感觉就像在榨取邢逸清用生命换来的那颗酸涩的果实。 来到医院楼下,他推开车门,忽然感觉鼻尖上一凉。 摊开手,仰起脸,细白的雪粒纷纷扬扬落在皮肤上,化成一点一滴的冰凉。 竟然下雪了? 这是东江今冬的第一场雪,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天空还是铅灰色,雪花细得像盐,叫人辨不清出处。仿佛就在头顶尺许高的地方被凭空撒下来。 邢岳站在雪中给项海发消息,提醒他下雪了,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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