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张晓伟就递过去一根烟,又替他点着火。 邢岳狠狠吸了一口,歪过头,“啧,你把安全带系上。” “没事儿,”张晓伟蔫蔫地抽着烟,“系着勒的慌。” “少废话,赶紧系上。”说完又朝后面喊,“老秦,老秦?” “把安全带系上。” 秦鹏睡得迷迷瞪瞪的,答应了一声,抓过安全带扣好。 这是一场时间与命运的赛跑。 多耽搁一天,甚至几个小时,孩子的命运说不定就有变数。 早一分钟赶到就多一分把握,因此他们片刻也不敢停留。 抽着烟,邢岳感觉精神了不少,就打算把车速再提一提。 可前面总是有一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压着,速度始终提不起来。 这车大概是刚刚被撞过,车屁股凹进一大片,一边尾灯灭了,另一边用厚厚的透明胶带勉强固定着。 面包车就像个喝醉的流氓,在两条车道中间来回地钻,几次把正打算变道的邢岳又生生憋了回去。 “操,有病啊!”张晓伟也被晃悠得清醒了,“刹车灯都不亮了,还敢跑高速?” 邢岳也皱起眉,继续跟在它后头。视线里只剩了那两盏黯淡的尾灯。 又是一阵暴躁的轰鸣,一辆跟擎天柱似的大卡车从旁边超了过去。 感觉到面包车车速放慢,邢岳就开了转向灯,打算跟在擎天柱后头,把面包车超过去。 可就在他刚刚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的那一刻,面包车毫无征兆地突然变道,抢在他前头,跟上了擎天柱。 邢岳赶紧收了油门,把方向盘往回转。 高速路很黑,只有汽车的灯柱下是雪亮的,那里面翻滚着青灰色的烟尘。 就在面包车闪开的一瞬间,邢岳的眼前猛地出现一挂长车的车尾。 没有尾灯,没有示廓灯,没有一切本应该发光的东西。像通往冥界的入口,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靠近。 一瞬间很短,短到只够把刹车踩到底。 又好像很长,因为时间像被切割成逐帧的画面。 邢岳看见眼前的空间在一点点收窄,自己的车头一寸一寸地钻入长车的底盘。 他听见车轮声嘶力竭地摩擦着路面,听见金属被扭曲时发出痛苦的“吱呀”声,还有张晓伟已经变了调的一声“我操----” 他的脑子里甚至还有空闪过一个念头:小海,永别了。千万别那么快把我忘了!唉,算了,还是尽快忘了我吧。 直到被安全带狠狠勒住,这错乱的一切才停下来。 身后刺耳的鸣笛声在迅速朝他们靠近,最后“嗡”的一声从身边擦过。 邢岳来不及多想,赶紧试着再次发动汽车。还好,引擎没受伤。 他打开双闪,迅速朝后车窗看了一眼,同时把车子往后倒。 直到跟那辆幽冥挂车拉开安全的距离,拉起手刹,浑身的冷汗这才唰地冒了出来。 “小伟!老秦!你们没事吧!”他解开安全带,挨个检查那两个人。 张晓伟大张着嘴,气弱游丝,半天才哼出声,“哎,哎呀我□□祖宗!” 秦鹏正睡着,忽然被安全带勒住,也被吓得不轻。 他揉着生疼的胸口,“没,没事,我没事!” “邢队,你没事吧?” 邢岳摇了摇头,又朝车后看了看,“你俩赶紧下车。” “老秦,你把警示牌摆上,小伟打电话报警。前面那车肯定有问题,我过去看一眼。” 说完他就推开了车门。 黑漆漆的长挂车就那么趴在车道上,任凭长长短短的汽车擦着它飞驰而过。 邢岳蹿上车头,猛敲驾驶室的门。 长车的司机正坐在里面打电话。听见有人敲门,这才把玻璃降下来。 邢岳恨不得把他从车窗里揪出来,扔地上,“你他妈干嘛呢?不想活了?你这车怎么回事?” 那司机苦着脸,“车坏了,我这不正打电话呢吗!” “操!车灯呢?警示牌呢?你这么黑乎乎地停着有多危险知道吗?” “灯都不亮了。”司机都快哭了,“警示牌不知道啥时候丢,丢了。” 邢岳狠狠咬住牙,“下来!到护栏外面去等救援!” 司机二话没说,乖乖地跟着他爬下车,跑到高速的护栏外,跟秦鹏他们俩个汇合。 “报警了么?”邢岳问。 “已经报了。”张晓伟抹着脸上的冷汗,一眼看见了那个瑟瑟缩缩的司机,“操!你他妈有病吧!差点害得老子光荣了,知道不!!” “唉,行了,走吧!”秦鹏过来拉他,“咱们跟他耗不起。” 车子还能动,就得继续往前开。 不但要开,还要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 邢岳叮嘱那司机,“别回车里,就在这等救援,听见没有?” 司机拼命点头,也是满头的汗。 三个人又回到车上。 还好,除了保险杠掉了,引擎盖鼓了老大一个包以外,车子还撑得住。 张晓抓住安全带扣好,不停地吸着鼻子,“邢哥,你救了我一命。” “我爸我妈差点儿就没我这个儿子了!” 秦鹏也很感慨,他差点儿就等不到儿子考大学了。 邢岳也系好安全带,然后默默地发动了汽车。 灯柱中的长挂车依旧狰狞,像个瞎了眼的恶魔,一对黑窟远远地盯着他们。 邢岳转动方向盘,从长挂车旁边经过,忽然感觉一阵反胃。 - 九月十七日,星期五,天气不算晴。 项海一个人早起去上班。 今天是他生日。他觉得无论如何邢岳也会赶回来。 到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叫进了会议室。 “刚刚收到明州市局的消息,”周勋神情严肃,“昨晚他们抓了两个人,是在交易时摁住的。” “据这俩人初步交待,他们的毒品,就是来自东江。” 屋里的几个人脸色瞬间都变了。 “明州市局也证实,这批毒品的成色和纯度,跟以往他们缴获的都不一样。”周勋的声音低沉,“这个情况非常重要。” 想了想,他抬起眼,指着项海和李超,“你俩跑一趟,请明州的同志配合,再把那两个嫌疑人好好审一审。” “然后把毒品的样本带回来一些。” 周勋说着,看了眼时间,“现在就出发,争取晚上赶回来!” “是!”李超立刻答应了一声。 项海迟疑了一下,随后也挺直了脊背,“是。” 两个人开着车直奔明州。 路上,李超歪过头打量着项海,“你今天话不多啊,咋了?有啥不顺心的事儿吗?” “没有。”项海笑了笑,“这不开车呢么,注意力要集中。” 见他不愿多说,李超也不多问。随手打开收音机,挑了个轻松的音乐电台,“那你开吧,累了咱俩就换换。” “行。” 车厢里飘着轻快的节奏,李超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路边的指示牌一闪而过:明州 90km。 项海捏紧了方向盘。 一路上很顺利,他们在午饭前就赶到了明州市局。 市局的同志在食堂简单地招待了他们一顿,就正式开始审讯。 审讯进行得也比较顺利,大概持续了三个小时。 从交易方式,交易人,交易地点,到交易价格,两人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只是过程中他们又提到了另一个人。 这人跟东江那边更熟,算是他们的介绍人,目前正在明州监狱服刑。 其实他们仨人是曾经的狱友,互相交流了不少经验。他们两个先一步出狱,可还不到一个月,就又被逮了。 李超立刻提出去明州监狱提审那个犯人。明州的警察表示没问题。 他站起身,却发现项海还坐着,“走啊,怎么了?” 他皱起眉,“项海,你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他伸手在项海脑门上摸了摸,“操,冰凉的!”又摸了摸他的手,更凉。 “你生病了!”李超过去扶他。 明州的同志见了也过来帮忙,“赶紧到沙发上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是不是感冒了?我们这有药,给你拿点儿吃。” 项海却坐着没动,只是摆着手,“没事的,没事的。” “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明州的警察端来一杯热水,他只是握在手里。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脑门上挂着汗珠,目光中带着恳求,“超哥,抱歉,我,我可能去不了监狱了。”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了。”李超笑了笑,“你就在这歇着吧,完事儿了我回来找你。” 项海抿起嘴唇,点了点头,“对不起。” “嗐呀,你可真逗。”李超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多大点儿事啊,还对不起,不至于的。” “不过你一个人在这行吗?” “行。”项海捧着水杯站起来,“我在这等着你。” “行,那我速去速回。你歇着吧,啊!”说完李超就和明州的警察急匆匆地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了项海一个人。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手开始拼命地抖,越抖越厉害。杯子里的热水洒出来,浇在他手背上。 手被烫得通红,可他根本感觉不到疼。 这个城市,这个地方,是他全部噩梦的源头。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里。可他还是来了。 他鼓起勇气来到明州,却再没有多余的勇气走进明州监狱。 那里,埋葬着另一个项海。 这十年来所有的痛苦,愤怒,彷徨,耻辱和恐惧,一股脑全部翻涌上来,像带着血腥味的恶潮,灌入口鼻,没过头顶。 他感到窒息。他正在默默地沉入水底。 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能救他。 这种感觉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杯子里的水已经冷了,变成了他的体温,可还被他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 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他把杯子放下,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 “喂?” “您好,请问是项海先生吗?”对方是一个女孩儿,声音清亮,显得很热情。 “我是。” “噢,项先生您好,您订的花到了。我现在就在你们单位楼下,麻烦您出来取一下吧?” “花?”项海一下子捏紧了手机。 “是呀!”女孩儿像在笑着说话,“一百朵蓝玫瑰,九月十七号下午四点,准时送到东江市公安局振华分局楼下,没错吧?” 项海紧咬住嘴唇,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我,我现在,不在单位。” “哎呀,那可怎么办呀?”女孩顿了顿,“那您的同事可以帮忙代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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