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威胁我吗。”贺雄辉把嘴一撇,“我他妈好害怕啊。” 邢岳皱起眉,忍了忍,又问,“贺焜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那当然了。那可是我亲爸,有啥话当然得跟我说。”贺雄辉朝前面挡路的车猛按喇叭,然后一脚油门超了过去,“他说的话多了,你问的是哪一句啊?” 邢岳的目光冷下来,把棒球帽又扣回到头上,朝座椅里一靠,“贺雄辉我告诉你,你爸现在在监狱里装病,你们俩要是继续跟我装模做样, 这阴阳怪气的,我就有办法让他弄假成真,你信不信?” 贺雄辉狠狠地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车子继续在车流中穿行,将一些愤怒的喇叭声甩在身后。 沉默了一会儿,邢岳继续问他,“你爸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为什么要装病?” 贺雄辉面无表情,“他说,让我现在离你远点儿,少掺和你们那些破事儿。” “现在?”邢岳转头看着他。 “嗯。” “那以前呢?” 贺雄辉不吭声。 邢岳侧过身子,“听你这么说,以前你送上门来当我的线人,是你爸的意思?” 贺雄辉抬手蹭了蹭鼻子,“也可以这么理解。” “为什么?”邢岳立刻提高了嗓门。他这时的心情很复杂,吃惊至于更多的是恼怒,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耍了。 “不知道。”贺雄辉摇头。 “操!”邢岳更怒了。 “我真不知道!”贺雄辉“啧”了一声,又皱起眉斜撇了他一眼,“当年我爸就是跟我说,让我留点儿心,要是你那边碰上啥没头没脑的案子,能帮的就帮一把。” “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帮我?”邢岳几乎要吼出来。他最是受不了这种蒙在鼓里,被人像木偶一样操纵的感觉。 贺雄辉不由得也跟着烦躁起来。他猛地转动方向盘,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吱吱的响声,“你去问他!我他妈还想知道为什么呢。” 车子一阵颠簸,扬起一路烟尘,最终停在了一座旧的铁路桥底下。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碎石杂草,不远处还扔着一辆锈迹斑斑,没了轱辘的破自行车。 两个人都没下车。贺雄辉把窗子降下来,透透气。 邢岳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贺焜究竟为什么要帮忙,他一定会弄清楚,但不是现在。 “我问你,你们家仓库失火那案子,是不是赵郎的人干的?” 贺雄辉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又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打火机,才总算把烟点着,用力地吸了一口,“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没凭没据的,你们警察能拿人家怎么样?” “你爸说的那笔旧账,是什么意思?也是跟他有关?” “这是我们老贺家的事儿,你管不着。”贺雄辉健硕的身子斜靠在窗边,把一团烟雾吐出窗外。 “难不成,当年他折进去,就是因为霍延?”邢岳也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继续试探着。 “我说了,你管不着!”贺雄辉瞪起眼。 “行,那不问这个了。”邢岳也靠向窗边,“你爸在监狱里装病,是演给谁看呢?他想干啥?” “操,啥叫装病啊?”贺雄辉表现得很气愤,“他本来就病了好吗?” “啥病?” “各种病!”贺雄辉提高了嗓门,“好人在那地方呆久了都得生病,何况我爸都那么大岁数了,能没病吗?” “那你是啥打算?” “我?”贺雄辉犹豫了一下,又朝邢岳看了一眼,“当然得想办法把我爸弄出来治病啊,我这么孝顺。” 邢岳冷笑一声,“那我祝你这孝子成功。” 他轻轻弹了弹烟灰,又继续问,“那个袁杰跟了你爸那么多年,才出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死得那么惨。你爸就这么忍了?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贺雄辉把视线转向窗外,不去看他,只是继续抽着烟,“这跟你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邢岳冷着声音,“这是我的案子,他是被害人。甭管他活着的时候干了什么,现在人死了,我就必须查到底。严格地说,你和贺焜都有嫌疑。所以趁我还客气的时候,你最好能配合。不然咱们就换个地方说话。” 贺雄辉恨恨地盯着他,嘴皮子动了动,最后猛吸了一口烟,把余下的烟头扔出窗外,然后硬梆梆地说,“我爸说这是他的事儿,不叫我瞎掺和。” “所以说你就真的不掺和了?”邢岳表示怀疑。 贺雄辉哼了一声,“我不掺和,你最好也少掺和。” “有些事你们警察能管,有些事管不了。管了对你没一点儿好处,最后弄不好还把自己搭进去。犯不上。” 贺雄辉一副为了邢岳好的口气,还带着极大的不屑,“反正某些人最后都得给他办了。你管他是被警察枪毙了,还是掉沟里摔死呢。死了就完了呗。” 邢岳很无语。觉得跟这个法盲实在没啥好说的,而且大概率他也真是不知道多少内情。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事,”邢岳紧盯着他,“我们的人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这是眼下他最关心的问题。如果卧底的差事最后真落在项海头上,他不能让项海再重蹈覆辙。 “这你叫我怎么说?”贺雄辉摸了摸下巴,“人又不是我害的。” “你就琢磨吧,如果是新人,肯定就是考验他的时候露馅儿了,叫人看出了破绽。”贺雄辉分析着,“要不是新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瞥了邢岳一眼,颇有意味地说,“也许早就被人盯上了,说不定是被人给卖了。这还得在你们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啊。” 邢岳没理会他的挑拨,正琢磨着这事,忽然兜里的电话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还是座机。 于是他直接挂断。通常这种号码不是骗子就是广告。 可很快,那号码又拨了过来。 鉴于它这么执着,邢岳只好接了起来,“喂?” “你是邢岳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还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是。”邢岳很纳闷。还没等他反问对方是谁,就又听见那人说,“哦,我这里是人民医院。” “哪儿?”邢岳皱了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省人民医院!”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清楚得连旁边的贺雄辉都听得见。他侧过头去,疑惑地看着邢岳。 “你是罗美华患者的家属吧?”对方看来是个医生,干脆利落地说明了打来电话的原因,“患者现在同意做手术,但是需要家属的签字,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邢岳按着电话,怔在那里,张了张嘴,半天才问了一声,“谁??” “罗美华!”那医生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患者?手术??”邢岳还是没大反应过来。 贺雄辉看着他,也跟着皱起了眉。 “是啊,你不知道吗?患者的肝癌已经接近晚期,现在做手术都有些迟了。”医生叹了口气,“不过目前也只有手术这一个办法了。” “你是她的儿子吧?抓紧过来一趟吧。我姓关,到了肿瘤科直接找我就行。” 邢岳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人僵在那,脑子里轰隆隆响成一片,连对方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都不知道。 “哎,哎!”等了好一会儿,贺雄辉见他还是那么傻坐着,就拽了拽他的袖子,“你没事儿吧?” 邢岳这才回了魂,收起电话,喉结滚动了两下,“没事。” “那个,我送你去医院吧?”贺雄辉觉得他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邢岳“嗯”了一声,跟着又摇了摇头,“你,你到前面大路上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打车过去。” 贺雄辉也不坚持,直接发动了汽车。 - 项海掐着时间关了火,然后掀起了锅盖。 一阵浓香的雾气扑在脸上。 他抽动着鼻子,同时夸着自己,“哎呀,我可真是好棒棒啊。”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嘶,好烫!” 于是他赶紧吹了吹,扔进嘴里。 还是有点儿烫,不过真的很好吃。 对此他很满意,美滋滋地放下了筷子,拿起手机。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道邢岳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正打算发个微信问问,邢岳的电话却先一步打了过来。 “喂,邢哥,你啥时候回来啊?排骨都给你做好了,可香了!”项海乐呵呵地说着。 “那个,小海,我现在在人民医院呢,你能过来接我一下么?”邢岳的声音有些哑,显得有气无力的。 项海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起来,“医院?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邢岳慢吞吞地说着,“是我妈,她住院了,我刚看过她,现在准备回去。” “噢,行行,那你等着,我马上过去!”项海的心咚咚直跳。 知道邢岳没事他松了口气,可听着邢岳的声音,叫他马上又紧张起来。 挂了电话,邢岳继续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发呆。 他觉得浑身没劲,像是刚经历了一顿毒打,身上的骨头全都被砸碎了。再顺着四处漏风的伤口,朝身体里灌入了冰渣。 就在这盛夏天儿里,他竟然浑身冰凉。 本来出门打个车就可以回去了,可他不想。他想让项海来接他,想靠近火炉取取暖。 他艰难地从兜里掏出烟盒,才发现里面只剩了最后一支。于是他把这支烟点着,默默地吸着。 下午在医院里的经历简直就像一出魔幻闹剧。 那位姓关的医生向他介绍罗美华的病情,洋洋洒洒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总结起来就是,罗美华在差不多半年前就被确诊了,当时医院就建议她做手术,但她不愿意。至于为什么,医生也很迷惑。经过断断续续的治疗,以及中间她自己跑了几趟北京的专科医院,最后的结论就是,必须手术,必须马上接受手术,而且对手术的效果,也不能抱太大希望。 邢岳像听天书似的听着关医生的话。终于等到他讲完,这才去了罗美华的病房。 几分钟的路,每走一步他就感觉身体里的情绪距离爆发就更进一点。当他推开病房的门,就觉得自己只要张张嘴,就会立刻爆炸。 可结果呢,他硬是把这爬到嗓子眼的火苗给咽了。因为罗美华刚刚吃过药,已经睡着了。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忽然感觉老妈是那么的陌生。 他很想把她摇醒,向她狂吼,“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干什么??” “我他妈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还是不是我妈?” “你把我当什么?从小到大,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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