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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求助万雪不是什么冒险的事儿。 商月城拨通了万雪的电话。 电话那头，万雪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似乎是嘴里叼着东西。商月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万雪大概是在思考什么事儿因此在抽烟，正好自己的电话打过去，于是他便一边抽烟一边接电话。 “万哥，程法医和我说你可以做尸检的工作，能复检一下路茜的尸体吗？我怀疑路茜是个盲人。” 电话那头的万雪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含糊地回答道：“等会儿来解剖室找我。” 说罢，还没等商月城说什么，万雪就挂了电话。 电话里嘟嘟的声音莫名让商月城感觉到冷。商月城认为，大概是自己该加件毛衣穿了。 商月城来到解剖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整栋大楼只有零星几点灯光，解剖室的灯光便是其中之一。 商月城走进去，解剖台上已经没有尸体，万雪正拿着水管冲洗上面的痕迹。难得看到穿着豆绿色解剖服，戴着口罩的万雪。 在他印象里，万雪大部分时间都喜欢穿深色衣服，现在穿了点不同的，即使只是工作服，商月城也觉得万雪似乎没有了平常出门之后那股难以接近的沉闷气质，变得亲切了一点。 万雪见到商月城进来，放下手里的水管，摘了手套去旁边的水池里洗手。 严格遵循六步洗手法洗了两遍之后，万雪把手擦干，摘下口罩，把废弃的手套和口罩都丢到医疗废物的垃圾桶里，向商月城的方向走了走，但似乎又有什么顾忌似的，没有靠的很近。 商月城大概明白原因。刚在尸体旁边忙活了一阵子，万雪害怕自己的身上沾上尸臭，不想靠近自己。 商月城倒不介意，主动上前，解了万雪解剖服后面的绳子，帮他脱了解剖服，问道：“怎么样？” 万雪身上没有尸臭的味道，只能闻到里衣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万雪顺着商月城的动作把解剖服脱下来。商月城丝毫不介意，甚至主动接近，这让他有些意外，心里也多了些不该出现的想法。 温黎说，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路茜的视神经已经萎缩，这种程度不是失明就是严重的视力退化，具体的病因可以再拍片子查一下。”万雪说道，“我记得走访的警员并没有从路茜周围的人口中得知路茜视力有问题，你是怎么发现的？” 商月城帮忙把万雪穿过的一次性解剖服扔掉，回道：“学你的，感受现场。” 万雪看着商月城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没由来地想笑。 “死者的房间色彩混乱，视觉需要的东西都很少，工作的地方也是，”商月城解释道，“我猜她可能是盲人。” “可是关爱学校的人却没有人说她看不见，被残忍杀害的靳越没有提到，孙敏涵也没有提到，”万雪坐在圆凳上，背靠着墙，两条腿放松地搭着，时不时推着圆凳下的轮子晃着身体，后脑勺顶着墙，一副疲惫懒散的样子看着商月城，“或许她一开始并不盲，是慢慢看不见的，这是她的秘密。” 商月城在他对面，靠在工作台上。 他旁边是一具人体骨骼，是市局的法医几年前商量着要给解剖室添点烟火气的时候摆进来的。身后的罐子里是福尔马林浸泡的人体组织，还有几块标号的骨标本。 “一定有人知道她的秘密，知道她秘密的人帮他做了特别的工作间调料架。她一定有一个可以交换秘密，并且一直在帮助她的人。这个人我们还没有找到。或许就是我们寻觅的十几年的红结案的凶手。”商月城和万雪交流着，一言一语试图斩断荆棘，发掘真相。 “虽说身上血债累累，但遇到了路茜让那个人得到了救赎，路茜是他的天使，让他停止杀戮。可他不能接受天使不再圣洁，他也不会原谅染指天使的人。所以，他诗意地葬送了路茜，残忍地杀害了靳越，”商月城说着他的猜测。 万雪点点头，赞同商月城的推测。 “或许表面上看上去，他们并没有交集，但是他们是灵魂的伴侣，是彼此生长时唯一可以攀附的依靠。”万雪阐述着，但不知为何，看着对面的商月城，过往的一幕幕都浮现到眼前，他的思绪似乎陷入了对另一个问题的思考。 “同样，路茜在那个人面前，会说她不会和别人说的话，知心知底，毫无保留。他知道路茜的秘密，也帮路茜保守秘密，”商月城接着说道，“路茜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对路茜来说也是特别的。既然他能制作特别的调料架，那或许是学校的木工……” 商月城停下继续推测，不是因为他分析案件的思路走到了尽头，而是因为万雪盯着他看的眼神。 认真地窥探着他，眼睛里的水光似乎都传递着赤诚的心。 “温黎和我说过，你对我的态度和对别人的态度不一样，对我的感情也不一样。” 言语滚烫，烙在商月城的心尖。 “她还问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和你对我的一样。”万雪坐直了身子，不再懒散地靠在墙上，用全身的动作去诠释认真。 商月城陷在万雪用声音、眼神和动作划出的包围圈，里面浸满了炽烈而又细腻的感情，一时沉没在里面，忘记了言语，甚至忘记了呼吸。 “知道我的秘密，替我保守秘密，生长时唯一可以卸下一切去攀附的依靠，”万雪身体前倾，似乎努力想要往商月城这边探过来，“你对我来说，不一样。” 商月城屏息，没了呼吸音的干扰，心跳声愈发清晰，他静静凝视万雪。 “或许我该问你，你对我，和我对你的情感一样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终于到了熬出温度的时候 老母亲几乎要落下感动的泪水〒▽〒 第38章 二十七年（九） 万雪长腿一蹬，圆凳的轮子带着他，迅速接近商月城。 “啪”地一声，万雪双手撑在商月城身体两边的工作台上，把商月城圈在自己的身体和工作台之间，仰头盯着他。 万雪靠近的时候，商月城抬起双手。他停下，商月城的双手落在了他的肩上，腰也顺势弯下来。 时间都被放慢，商月城的动作一帧一帧印在他视线里，掌心覆盖的地方像是成熟的棉花一样蓬起来，酥麻得痒，顺着血管，一直痒到心里。 人体恒温散发的热气逼近万雪的脸，万雪的额头触到了一块带着薄汗，有些坚硬的人体组织。 他熟悉这个触感，大学时触摸过浸泡福尔马林后呈棕色的，解剖台上触摸过生命活动停止之后冰冷的，好友生病时触摸过略微发烫的。 它外面是人体的皮肤组织，里面是额骨，再往里，是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电信号，主宰思想的大脑。 但从没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它，也从没感受到这灼心的热度。 商月城的呼吸落在万雪的下巴和胸骨上窝，冲散了万雪呼出的气息。 好近。万雪心道。 “啪嗒——” 突如其来的声音似乎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焦灼的气息瞬间降到冰点，万雪胳膊用力把自己连带圆凳一起推离商月城身边，再用脚刹住吱嘎吱嘎擦过地面的轮子，商月城也瞬间挺直了背，手从万雪肩头落下。 二人的视线同时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地上的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原先一半搭在工作台上，另一半悬空，放的不稳。 大概是刚刚万雪突然袭来，手撑在工作台边上时被震下来，掉在地上的。 商月城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呼吸，捡起地上那个文件夹，打开看了一眼。 他本想借看文件的动作掩饰自己快要充气到撑满房间的心动气球，可当他分辨出这份文件的内容时，里面的字句就像是一根针扎破了他的气球，剧烈爆炸之后的气球落到寂静黑暗的低谷。 耳朵里嗡鸣着，就像是大学军训时候教官吹响的集合哨，在耳朵里绵延不停。 商弦的DNA，还有在DNA库里沉睡的，红结案凶手的DNA。 虽说自己心里早就有猜测，可猜测正确和检验结果匹配不同，当他看到结果的时候，震撼才如同一面巨大的墙压迫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把文件看完之后的一段时间，他耳朵里教官的哨子声才渐渐停下来，万雪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商月城！商月城！” 就像是梦回了一次大学军训。 万雪看着商月城魂不守舍的样子有点慌，没时间回味刚刚灼热的气氛，他从圆凳上起身，站在商月城身边摇晃着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 商月城似乎恢复了神智，转头看向万雪：“你看过这份文件对吗？” 万雪点点头，比起文件到底是什么意义，他更关心商月城究竟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好。” 商月城无力地把文件搁在旁边的工作台上，垂着眼皮，低声说道：“你也看出来，商弦和我桌子下面的照片是同一个人。” 万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商月城一点点在他面前剥开他最深一层的心房，把灵魂深处那道鲜血淋漓的伤疤露给他看。 这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商月城过去的故事。 的确如商月城所说，商月城从出生就没有见过他爸爸，姓氏也随了母亲的“商”。 但他见过妈妈抽屉里红艳艳的结婚证，见过结婚证照片里那个坚毅的男人。 商月城的骨相轮廓像男人，眉眼细节像商弦，商弦并不是未婚妈妈。商月城数次猜测，为什么他明明有爸爸，却见不到。 商弦一个人将他带大。 他有记忆的第一幕，是被妈妈商弦抱在怀里，他的头枕在商弦的肩上，看到女人白皙的脖子和脖子上鲜艳的红绳。 红绳的编织手法很巧妙，商月城小的时候很喜欢把红绳拽在手里看。 他问过商弦，红绳是不是爸爸买给她的礼物，商弦笑笑，说这是妈妈为自己编的。 有一次，他看到商弦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手里攥着那根红绳，红绳已经断了。 商弦的哭泣让商月城心慌，他想安慰商弦，上前伸着小手想抱抱妈妈，可当他的手碰到妈妈的时候，妈妈却惊恐地弹开，甚至还发出了尖叫。 这把商月城吓了一跳，商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摸摸商月城的脸蛋，但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抱过商月城。 那之后过了没几天，商月城发现红绳又戴回了商弦的脖子上。 商月城记得，红绳在商弦脖子上戴了十五年。 在商月城十五岁那年的某一天，他放学回家，家里没人。 他乖乖地等妈妈回来，可等到的，却是呜咽着进门，肩膀的衣服被撕开，脸上和身上都有淤青的商弦。 商月城看到商弦哭泣，想上前和妈妈说说话，安慰妈妈，却没想到妈妈捂住了他的嘴，也压抑自己的哭声，努力不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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