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月城不解,但也顺从着妈妈的动作,悄悄地不说话。 不一会儿,隔着房门,从走廊里传来一阵饿狼低吼一般的话语:“小绵羊……小绵羊……别藏了,我找到你了,宝贝……” 脚步声在家门口徘徊,然后,商月城家的房门被咚咚咚地敲响,缓慢,沉重,每响一次,商弦的身体都会颤抖一次, 商弦拼命压抑着声音,商月城也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没有出声。 敲门声落下,脚步声离去,商弦嚎啕大哭。商月城想抱抱妈妈,却被商弦尖叫着推开。 商月城留意到,商弦脖子上的红绳断了,耷拉在她脖子上。 后来,商弦和商月城搬了家,自那之后,商弦变得沉默寡言,就算和儿子也刻意保持着距离。偶尔商弦会陷入沉思,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商月城回家常常没饭吃,只好自己做饭。 一开始的确不太好吃,但商月城慢慢琢磨到了些门道,有时候他的饭菜会让商弦难得露出笑容。 商弦最开心的一次,是商月城从邮局拿回警校的录取通知书,展示给她看。 在那之后,母子俩一块去了海边,游玩的那两天,商月城难得看到了商弦毫无顾忌的笑。 只可惜,商弦在从海边回来的两周之后,就自杀了。 在整理商弦遗物的时候,商月城在衣柜的底部发现了一包用密封袋装起来的衣服。商月城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那个密封袋,从警校宿舍到出租屋再到现在住的地方,一直原样保存着密封袋,甚至都没有打开过。 他能隐隐猜到,为什么这些衣服要用密封袋装着。 透过透明的密封袋,还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日期,日期的年份是三十一年之前,很久远了。 后来,当了警察,商月城知道了“红结案”,也认出了红结案的那个特殊的绳结和母亲商弦脖子上那根红绳的绳结相似,可是却一直无法确定红结案和商弦是不是有关系。 毕竟,红结案是很久远的案子,又是可望不可及的陈年悬案,商月城无暇顾及,只得搁置。 直到靖雪市决定对往年积案重启调查时,商月城才又萌生了把商弦的事情重新翻出来审视一遍的想法。 随即而来的,是沉寂了十九年的“红结案”凶手重新出现。商月城终于打开那个密封袋,同时也剥开自己最不愿接受的想法。 “我一直以为,警察对真相是最执着的,我们的工作,为了维护公平正义,为了还原事实真相。” 商月城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挡着眉眼,万雪看不到商月城的眼睛,只能看到商月城绷紧的唇线,听到商月城声音的颤抖。 “接触警察行业,马上就十年了。我以为真相早就变成我人生不可动摇的信条。可是我没想到,我居然还有不愿意接受真相的一天,我多希望这份物证上面只检测出商弦一个人的DNA,没有别人的……没有任何人的……” 商月城声音越来越低。 万雪想起来了,在成榆县的时候,商月城和他说过一句:“三十一年前的连环杀人案…” 杀人是二十七年前开始的,但在商月城的认为中,作案却不是二十七年前开始的。 那是商月城第一次隐晦地透露自己的家庭,或许,他把万雪带回来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拨开当年笼罩在商弦命运上的阴霾,伸手抓住一切的始作俑者。 万雪轻轻把手伸到商月城脸颊处,从商月城盖着眉眼的掌心下面穿过去,贴着他的脸颊和手掌,缓缓摸到商月城的湿漉漉的睫毛。 虽然看不到,但万雪还是凭着指尖的触感,轻轻抹掉商月城眼角溢出的生理盐水。 黎明的阳光擦着窗户的边沿照进来,给商月城和万雪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 万雪擦干商月城眼角的水珠之后,双手捧着他的脸。商月城的手还盖在眼睛上,二人的指尖交叠着。 他身体前倾,伏在商月城耳边,声音不大,却字字坚定。 “我陪你一起,不遗余力,找出凶手。” ---- 作者有话要说: 月城不是凶手的孩子,强调一下 第39章 二十七年(十) 万雪开车把商月城带回家,水里溶了两片安眠药,递给商月城,看着商月城喝下去,又看着商月城合眼。 给他盖好被子,万雪回到市局。 他留意了石向晨的动向,石向晨作为技侦代表和程法医他们一起去省里参加年底的培训了,最近两天不在。 石向晨不在,他没什么可顾忌的。 案件进展依旧缓慢,万雪思索了一会儿,去了关爱学校。 他来到礼堂,也是死者死亡的第一现场。 刚走进礼堂,他就看到礼堂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女人漆黑的齐腰长发散在背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着眼睛。 万雪走近,他看清了女人如同玉石雕的侧脸和羽扇一般的眼睫毛。 女人似乎是在祈祷,听到万雪走近的声音,她转头,缓缓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万雪。女人的眼睛玻璃珠一般亮晶晶的。 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人,万雪没由来地想到商弦。 女人的气质和他在照片里见到的商弦很相似。 万雪微微颔首,和女人打招呼:“你好。” 女人转向万雪这边,回以微笑:“你好,应该是来查茜茜案子的警官吧。” 万雪点点头。 女人提起裙摆,走到万雪身边。万雪这才发现,女人纯白的裙子快要拖到地上,胸前还戴着一枚漆黑的十字架。 就像从中世纪欧洲教堂壁画里走下来的圣女。 圣女看不出年龄,若说是中年女人,她的笑容里全是少女的纯真,若说是少女,那深沉而充满怜悯的眼神又不像不谙世事的少女能拥有的。 “我叫路玦。”路玦来到他面前时,万雪还恍惚着,差点脱口而出圣女你好。 万雪收了收思绪,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出神:“万雪,下雪的雪。” 路玦没有主动伸出手来,可能圣女都是不太和凡人接触,不沾一点人间烟火气息的吧。万雪心想。女士没有主动伸手,万雪便也没有主动去握手。 “您刚刚……是在……”万雪抬手向舞台的方向指了指,询问道。 路玦低头垂眸,双手又做了个合十的动作,说道:“在为逝者祈愿,祈愿她的灵魂能顺利地找到去往天国的路。路茜她看不到引路的天使,希望颂歌能帮他找到方向。” 万雪有些吃惊:“您……知道路茜的眼疾?” 路玦点点头,随即抬起一边的手,指向礼堂的门口:“万警官,我们去外面说吧。” 万雪点点头,他似乎有点被路玦牵着鼻子走。 犯案后以祈祷为理由重返现场,又知道路茜的秘密,她应该是现在的头号嫌疑人,但是万雪对她却丝毫警惕不起来。不知不觉就被似乎是从路玦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辉吞噬,温暖而舒适的感觉包围着他。 “您……” 万雪刚开口,就被路玦打断了:“别用您称呼我了,怪生分的,叫我名字就好。” 万雪嗯了一声,接着问道:“路玦你和路茜,都姓路,你们是……亲属关系吗?” 已经走出礼堂,冷风吹来,万雪还是有点受不了北方室外的寒风,不禁裹了裹身上的长款羽绒服。反观身边的路玦,丝毫不怕寒风,看上去连抖都没抖。 “我们都是被前任校长领回来的孩子。”路玦娓娓道来,“和前任校长一样姓路。” 这一层关系万雪是没有想到的,在路茜的档案上,并没有留下监护人的信息。路茜在档案中,只不过是一个单薄的孤儿,但在生活中,她和其他人有着更多不为人知的联系。 “那她的眼疾是怎么回事?” 路玦和他漫步过礼堂到大楼的一段短短的路,进了大楼之后温暖的空气又扑面而来。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七岁之前一直都很健康,阳光而美丽。我们两个人是校长捡回来的,唯二的两个完整的孩子。可是没想到,七岁之后,她的眼睛却一天不如一天,看不清颜色,视野缺损,直到三年前,彻底看不见了。” 万雪想到解剖路茜尸体时看到的情形,脱口而出:“视神经萎缩。” 路玦点点头:“这么多年,查过,治过,路校长为此问遍了他能接触到的所有眼科专家,但茜茜的病始终不好。” 万雪又问道:“还有别人知道路茜的眼疾吗?” 路玦摇摇头:“只有我和路校长知道。路校长说,他办这所残疾人学校,就是想给残疾人一个不会被别人歧视的家。但埋在人性深处的偏见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根除的。我不想让他看到茜茜被人指指点点,在看茜茜的病不见好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帮茜茜隐瞒这个秘密。慢慢带她把生活轨迹固定下来,慢慢带她摸清楚学校的每一处细节,没人看出来她已经是个盲人。” 万雪呼吸都放缓了。 他仿佛看到了偌大的关爱学校,路玦带着路茜,两个身影披着夜色缓缓走过学校的每一寸,路茜数着步子,在她眼盲之后,原本色彩斑斓线条交错的学校变成了一串串烙印在脑子里的数字,到礼堂的是一串数字,到大楼的是一串数字,到厨房工作间的是一串数字…… 她的生活被浸没在黑暗里,脚步被禁锢在小小方圆之内那些数字中。 不知不觉,他和路玦来到了关爱学校的食堂。 “路茜很喜欢在厨房工作,她说,她喜欢食物的香味,即使路校长给她提供了更好的职位,她也没有去。” 此时不是饭点儿,食堂没开门,二人只好绕过食堂,继续散着步。路玦继续说着:“她尤其喜欢吃饺子和面条,或许她出生在面食之乡,但只是猜测罢了。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突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万雪抬头看过去,原来是有人在修前面宿舍楼门掉下来的门把手。 那人回头,看到路玦之后,十分亲切地和路玦打了一声招呼:“路老师。” 万雪见过那个人,是报案人于岳奉。 路玦也很亲切地和他打招呼:“于木,辛苦你了。” 于岳奉摇摇头:“坏了这么长时间我才来修,迟了不好意思啊。” 万雪低声询问路玦:“他不是叫于岳奉吗?你叫他于木……” “他是我们学校的常驻木工,茜茜那些特殊的调料架子是他帮忙修的。我告诉他因为茜茜喜欢物品摆整齐,没和他说是因为茜茜的眼睛。”路玦回答道。 说不定,于岳奉已经猜出路茜眼盲的事情,只是没明说。 万雪又警惕起来,再加上于岳奉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又有可能知道死者眼睛看不见的秘密,他的嫌疑直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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