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带着信宿离开了裴迹的医院。 他没有对信宿说什么,没有强迫、或者催促他做什么选择。 他太了解信宿的性格……在周风物没有落网前,信宿绝对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手术。 林载川的神情慢慢冷了下来。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尽快把周风物逼出水面、越快越好。 第二天,信宿跟林载川一起去了市局,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 市局里关押的犯罪嫌疑人有一百多个,林载川在刑侦队里主持大局,逐一审讯、汇集口供,要处理的事太多了——信宿就没有那么忙了,他是事了拂衣去,只负责运筹帷幄的“操盘”,不负责那些乱七八糟的满地鸡毛,没事的时候就出去漫无目的的闲逛。 林载川不放心信宿一个人出门,来回都是由秦齐和柳羿两个人负责接送。 信宿手里拿着车钥匙,准备背着林载川的“眼线”溜出去买点“垃圾食品”吃,还没走出门,他的手机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信宿少爷。” 信宿看了眼手机屏幕——能用这个称呼叫他的,就只有…… 信宿语气一正:“什么事?” “本来不想打扰您,但是事态紧急,还是冒昧问一下,您可以联系到张先生吗?” 信宿猝然皱起眉。 张同济怎么了? “张先生昨天晚上就与我们失去了联系,他从酒庄离开以后,没有回公馆,我与管家都以为他留宿在对面,没有发现异常,今天早上安排行程的时候,才知道张先生失踪了一夜,所有通讯方式都无法联络到他。” 信宿微微握紧手指,手臂上泛起青色脉络。 他的声音冷静甚至是冷酷的。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不要声张,对外就说我父亲身体抱恙在家养病,不便见客。”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挂断电话,信宿闭上眼睛,许久没有动弹。 周风物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疯子,一堆冷血无情的机械合成体,道德、法律、人性……任何约束对他来说都是空谈,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如果说之前信宿对在幕后操控沙蝎的人还有所怀疑,那么在听到张同济失踪的消息后,他已经可以确信周风物就是谋划这一切的人。 张同济早年打拼事业的时候日夜颠倒、没完没了的喝酒应酬,落了一身的身体疾病,所以早早退居二线开始养生,时不时还要去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他受不得什么苛待。 信宿已经竭力保持平静,可还是浑身气血上涌,脑袋传来一阵极为明显的胀痛感,钝而强烈。 他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 周风物对张同济下手,无非就是想逼他出现,现在消息既然已经放了出来,周风物恐怕也会有所行动。 房间里一片令人压抑的安静,信宿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仿佛无声酝酿着一股惊人的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手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信宿无声舒出一口气,拿过手机,脸上没有任何温度,面无表情接听了电话。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在哪里了。” 一道不急不缓的温和从容的男声传来,带着愉快笑意,“不需要我再做过多的自我介绍了吧,信宿。” 市局能猜到在背后从中作梗的人是谁,周风物当然也能反推出市局的猜测,他的身份已经几乎是一张明牌了,不需要再进行掩饰,也没有那个必要。 信宿的声音冰冷阴沉,带着丝毫不掩饰的血气,他一字一顿清楚道:“周风物,我们之间的恩怨,最好不要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如果我的父亲受到了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一定让你百倍奉还。” “怎么会呢,”周风物轻笑了一声,语调截然相反的悠闲,“张先生是我的座上宾,我与张先生一见如故,这一晚相谈甚欢,只不过还要你亲自来接他回去了。” 信宿丝毫不意外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张同济本来就是一个让他深陷敌营的引子,他语气阴郁问:“地点在哪里?” “市南区码头仓库。”周风物道:“如果方便的话,邀请林支队一同前来,我也是非常欢迎的。” 信宿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雪山上那样的巨型爆炸,有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周风物显然不怀好意,说不定早就在那个地方布下了有去无回的陷阱,只等信宿带人过去,连带整个码头一起消失。 可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一个人要去赴约。 周风物彬彬有礼道:“十分期待你的到来,阎王。” 信宿没有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 几秒钟后,他弯下腰去,微微低下头,双手掩面,一言不发。 信宿知道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开始慢慢恶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发,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林载川不可能同意他再次以身犯险,知道这件事,他说不定会代替自己去赴约,把张同济带回来。 但谁都无法预测周风物布了什么局、想要把多少人拉进这张名为阴谋的网里来。 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信宿只怕六年前的悲剧因为他而重写。 半分钟后,信宿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中午十一点,离刑侦队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信宿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带着他的“跟班”,一个人悄无声息开车离开了市局。 . 市北区废弃码头仓库,远处水面波光粼粼,一浪一浪的水花轻轻扑在码头边缘。 信宿将车停放在一排排陈列的红色集装箱前,推开门走下车。 中午天气炎热,头顶烈阳当空,但他的脸庞苍白,神情更是有如冰冻三尺般的寒冷。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拔出一个号码,话音简短。 “我到了。” “比我预估的倒是提前了不少,”周风物微微惊讶,又语气遗憾道,“从特那瓦回来以后,我的腿脚就有些不便,恐怕不能亲自去迎接你了。” “稍等片刻,我的人会把你带进来。” 信宿对他这套虚伪做作的态度厌恶至极,一句话都懒得敷衍,挂断电话后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很快,两个穿着黑衣服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二人在他的面前站定,道:“信宿先生,我们老板请你进去。” 信宿的目光不动声色从二人的脸上扫过。 是非常生疏的面孔,说话也没有本地的口音。 应该不是沙蝎留下来的人,而是周风物从外面带回来的心腹。 当时在雪山上那一战,周风物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被警方直接抓获的犯罪嫌疑人,跟周风物一起逃脱法网的,只是数量很少的一小部分人。 但他们跟沙蝎的残兵败将组合起来,又是一个相当棘手的对手。 任由周风物发展下去,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沙蝎。 论智商,周风物跟谢枫不相上下,都是在犯罪领域堪称天才的反社会分子。 杀死谢枫用了五年时间、引诱宣重露面用了四年…… 可现在信宿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他也不想再等那么久。 这两个男人把信宿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手机、身上携带的刀片都摸了出来,确定他的身上没有“多余”的东西,才一左一右地把信宿带进了一间三层楼设计的码头仓库里。 信宿被推进门,看到了背对着他坐着的一个男人—— 周风物推着轮椅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狰狞伤口,形状不规则,让那看起来本来温和无害的五官显得格外可怕渗人,两条腿垂落在脚板上,被长裤包裹着,看不出异常。 当初他从雪山坠崖,恐怕也是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 祸害遗万年…… 信宿站定在原地,一双眼睛冷冷看着他,质问道:“张同济呢?” 周风物看他孤身一人单刀赴会,未免有些意外,“你竟然是一个人来的,林支队长放心你单独行动么,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信宿没有理会那些无聊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张同济呢?” 看着他越发阴沉的脸色,周风物反而笑了起来,宽慰道:“别担心,他不是我的目标,我不会对他怎么样,如果不是跟你有法律层面上的关系,我也不会把他请到这个地方来做客。” 信宿冷冷一笑:“没有那个能力跟警察正面作对,所以对无辜的普通人下手,以此来威胁我出面——周风物,你的手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级而下作了?我以为只有那些不入流的混混才会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 “当然不止如此,否则我随意在路上带走一个路人,也能让你出面救他……毕竟你一直是这么善良的懦弱又愚蠢啊,从十年前就如此。” 周风物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那浅褐色的瞳孔里闪烁的,甚至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那是已经失去人性、脱离社会的冷血怪物,对一个尚且有血有肉的“人”的怜悯。 这场博弈里,信宿注定是输的那一方——因为周风物丧心病狂到肆无忌惮,而信宿的心脏还留有人间的滚烫余温。 而在这一刻,信宿心里蓦地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意识到周风物说的话是对的。 如果只是要逼他露面,周风物大可以随意到马路上带走一个路人,用一个普通人的生命安危做为谈判的筹码,也足够逼着信宿来到这里。 所以为什么是张同济? 周风物还有什么打算? 周风物推动轮椅来到他的身后,用一种感怀的语气道,“我听说,当年谢枫把你跟那个警察关在一起,只要你亲手杀了他就放你出来。可是你宁愿三天不吃不喝,断绝自己的生路,也不愿意对一个本来就没有任何活路的警察动手。” “可最后你还是没有救得了任何人——我姑且可以算作这是小孩子的天真和愚蠢,不懂什么是审时度势,怀揣着一腔无用的善良,最后害人害己。” “但是在霜降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跟谢枫看遍了人类刻在天性里的缺陷与丑陋,知道他们的贪婪、自私、傲慢、虚荣……你竟然还是愿意站在他们那一边,而不是建立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新世界、新王国。” “这是让我没有想到的,为此我付出了许多代价。” 信宿听他这一通反社会谬论,正想反唇相讥,他看起来也像个不太聪明的垃圾生物、没有什么价值的后天残次品,但周风物的下一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钉子,把他的所有思维都钉在了原地—— 周风物道:“所以我很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你与曾经的那个小孩子有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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