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飏无奈地掐着鼻根:“您既然早知道了,为什么到今天才突然改密码?” “我以为你很聪明,Yang。”尼尔森反问,“难道你不知道申海辖区刚刚发生的事吗?” 那么大的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何况“白日梦”异能还是被荣亓从中心区强行借出去的,岳飏当然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S级进化者白先生遭到了精神异能攻击?” “是的,SHEN监察在到处寻找白日梦的破解方法。”尼尔森顿了顿,语气变得肃然沉凝:“我希望你这一次能坚守原则,不要告诉他任何线索。” 岳飏皱起眉头:“为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私人手机在口袋里一震,收到了尼尔森从个人邮箱里发出的一封邮件。 是从机密数据库中下载的一条异能犯罪记录。 尼尔森缓缓道:“因为我们无法承受失去沈酌的代价。” 岳飏打开那封邮件,是两年前一个B级进化者用白日梦袭击普通人,却被C级进化者越级反杀的记录。开始他有点疑惑,但一目十行扫到最末,刹那间瞳孔扩张: “难道……这是……” “是的。”尼尔森说,“我钦佩那种舍己为人的勇气,但总结一下来说,就是极限一换一。” 空地上专车还在等着,警卫和司机都肃立在旁。岳飏很少在手下人面前流露出迟疑不定的情绪,但此刻他张了张口,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好像漂浮在半空中: “……沈酌……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为了任何人……” “是吗,”尼尔森淡淡道,抬眼向车窗外望去。 雨天的军用机场灰蒙蒙地,带着水汽的玻璃映出了他阴霾天空一般灰蓝色的瞳孔。 “沈酌明确知道自己的价值,但有些时候,我感觉他对死亡怀有某种隐秘的向往。”尼尔森眯起眼睛,“不仅是上次他为了保护3000米内的平民而打开逆十字,还有我之前注意到的很多细节……我不知道他这种隐秘的向往是从何而来的,也许真正的天才注定就不会被我们这些人所理解。” “但有一点是很确定的,Yang。”尼尔森凝重而缓慢地道,“我们不能失去这个手里按着核威慑开关的人类,进化者族群需要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为此牺牲一两个S级是可以接受的。” 手机那头沉默着,能听见岳飏深长不稳的呼吸。 “我希望你能明白族群的立场。” 尼尔森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专车在潮湿的路面上戛然而止,地勤人员撑伞小跑上前,恭敬地打开车门。尼尔森钻出车门,正要顶风走向不远处停机坪上的专机,突然怀里另一个手机响了起来。 是沈酌。 “……” 国际监察总署长止住动作,拿着手机,眼底出现了一种非常微妙的表情。 足足好几秒他都没接,少顷才沙哑地笑了声,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打我这个号码了……” “追求到我这么卑微的份上,其实也是一种耻辱吧。” 地勤不敢答话,撑伞低头站在那里。 所幸尼尔森没再让手下人担惊受怕,一边举步向前一边按下接听,在接通的瞬间语调陡然一振,竟然完全听不出丝毫异样:“喂?沈……” “你知道三个月后就是总署长换届选举期了,对吧?” 尼尔森声音猝止。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酌。”少顷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如正常一般温和:“S级进化者是我们珍贵的资产,但凡有可能,国际监察总署是绝对不会坐视在旁而不伸出援手的。” 手机那边声音喧杂,仔细听应该是各种医疗机器在报警,沈酌完全没有给他任何虚与委蛇的机会:“白日梦的破解方法是什么?” “……” “我问你白日梦的破解方法是什么,弗里奇·尼尔森!” 在场没人见过传说中那位美貌惊人的SHEN监察,但他的呵斥实在太严厉也太响了。 尼尔森周围所有人都噤声低头,不敢言语,竭力伪装自己没有注意到总署长难以形容的脸色。 “……最快速的破解方法永远是直接杀死施术人。”足足过了半晌,尼尔森才重新开了口,缓缓道:“但目前来看显然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入梦者如果能保留清醒的自我意识,也可以用异能将梦境从内部破坏瓦解,从而毫发无伤脱离——但这里有个悖论。” 尼尔森顿了顿,才道:“如果施术者足够强大,就可以制定‘入梦者忘记一切’的世界规则,那么白先生在忘记身份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去尝试使用异能的,自然也就无法逃离了。” 通话对面陷入了安静,只有生命监测仪滴答滴答,发出单调的声响。 “不。”良久手机里才传来沈酌冰冷的声音,说:“一定还有第三种办法。” 尼尔森没吭声。 “数据库里那条异能犯罪记录,受害者的爱人是怎么把她从梦境中救出来的,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尼尔森在舷梯上停住脚步,站在打开的专机舱门前,瞳孔映出远处铅灰色广袤的天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裹挟着北欧平原广袤萧索的冰雪。 “我不会告诉你的,沈酌。”他柔和地道。 “你这个人,对卑微的情爱从来懒得施舍一眼,我不希望看见奋不顾身这么愚蠢的词在你身上出现……” “请相信我只是想保护你。” 病房里,沈酌眼神冰冷,一言不发地摁断了通话。 尼尔森保持着那个姿势站了许久,才慢慢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在周围手下躲闪的视线中挺直后背,抬脚跨进了舱门。 “最后一次确认航线,飞申海。”他头也不回地吩咐机组,声音如寒风般冷漠,大步走向客舱。 ·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病房墙上的挂钟于午夜三针重合,又毫不留情地继续往下走去。 明明病房是恒温的,但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仿佛能从每一丝窗缝、每一条墙缝中侵袭进来,弥漫绝望不去,让人从脊椎里泛出透骨的冰凉。 沈酌轻轻把手机搁在一边。 病床上白晟已经不再痉挛了,他闭着双眼,牙关紧合,昏暗中可以看见全身肌肉呈现出不正常的僵绷状态,数十片电磁线从他头颅、身上延伸出来,连接着周围各种生命指征监测仪。 病床边不远处,一台屏幕上显示着大脑扫描实时成像,其中侧颅一块区域红得发紫。 那代表他正经历着极端的痛苦、恐惧和挣扎。 沈酌站在病床边,一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握住了白晟骨节分明、冰凉微湿的左手。 你梦见了什么?他想。 是你灵魂背面那场十九年前一直燃烧到现在,从未有片刻停息的大火吗? “……对不起……”病房角落传来少女艰涩的声音。 褚雁站在阴影中,低头望着脚边的地砖缝,眼眶里满是生熬出来的血丝。沈酌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只凝视着白晟昏睡不醒的面容,少顷低沉道:“不能怪你。” “我没想到……异能会被荣亓远程操控……” 沈酌说:“你只是个孩子,想不到很正常,该怪的是我不谨慎。” 病房里没人出声,杨小刀默默守在门边,褚雁低头站在角落,良久沈酌缓慢地摇了摇头。 “荣亓从一开始就知道,哪怕用超S级的白日梦直接攻击白晟也是根本击不中的,他只能佯装攻击我,才精确击中了白晟唯一的弱点……如果我能早点摸透他的计划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呼了口气,喃喃道:“就差那半秒。” 褚雁抱着一丝希望抬起头:“我能通过蚊虫蚂蚁的触觉感受到荣亓的大概位置,白先生的黄金救治期还剩13个小时,如果我现在立刻领着你们去找他,直接杀了他的话——” “做不到。”沈酌淡淡道,“这世上为数不多确定能杀死荣亓的人就躺在这里。” 病床上白晟起伏的侧影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呼吸短促。 沈酌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短短顷刻间恢复了冷静的常态:“杨小刀。” 守在病房门前的少年蓦然抬起头,就像一头绷到极限而神经质的小兽,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整条手臂肌肉筋骨暴起。 “送褚雁回监察处,然后你彻夜守在那里。”沈酌语调稳定平和,有种镇压一切的力量:“我需要你们极其冷静、克制,杨小刀协助武装警备队镇守监察处,褚雁注意一切异常的风吹草动。在黄金救治期结束之前荣亓是不会轻易踏入申海的,但13个小时之后就未必了,你们必须做好直面一生中最强大敌人的准备。” “……” 急促嘶哑的喘息之后,杨小刀终于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当大人倒下时,你们就是大人了。”沈酌伸手向外摆了一下,简洁地道:“去吧。” 杨小刀几乎是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推开了门,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走出病房,站在走廊的惨白灯光下。 但就在回手关门的时候,突然杨小刀又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望向昏暗的病房,嘴唇微微颤栗片刻,才沙哑地问: “……沈监察,你会想办法救回我爸的,对吗?” 沈酌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门缝的光带顺着地面延伸,映出他半边侧影,清瘦苍白而挺拔,优美的侧颜一动不动凝视着白晟。 “不是会。”他平静地道,“我一定能。” 少年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终于一点点松开自己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低下头轻轻地关上了门。 · 咔哒。 房间再度恢复安静,只有床头灯一点晕黄的光,窗外黑暗无边无际,像夜色中一望无尽的大海。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那是纷至沓来的各路消息。从沈酌手中散布出去的天罗地网在不断打听两年前北欧那起异能案件的线索,最快的情报触角已经伸进了挪威,但仍然没有传来任何柳暗花明的迹象。 外面天翻地覆,暴风雨中心的这间小小的病房却昏沉而安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彼此相对,十指交握。 “……” 沈酌伸出右手,轻轻抹去白晟额角被冷汗浸透的痕迹。 那么嚣张、轻佻、不正经的人,竟然也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像永远不会再醒来了一样。 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申海市进化专科医院的这间特护病房,正是上次自己注射S级进化药之后遭到反噬,白晟一直守在榻边直到自己醒来的地方。当时他就是躺在这张病床上的,而白晟坐在墙边扶手椅里,慵懒强大、漫不经心,巡视着脚下这庞大都市的每一个角落,像凌驾于一切魍魉鬼魅之上的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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