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当初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吗?”白晟轻声道,“直到今天我才理解你当初真正的意思。” 他伸手抚摩沈酌苍白的侧颊,仿佛要透过他的瞳孔,看穿那经年累月疲惫不堪的灵魂。 “我问你是否能发誓将永远站在人类与进化者中间,你说你很清楚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以及活着和死后分别能起哪些作用。” “你精心计算,运筹帷幄,把国际监察总署与各路极端势力都当做棋子,冷血清醒地权衡一切利用价值……包括自己的死亡。” “后悔过吗?”白晟向前俯身,轻声问。 沈酌垂落的长睫颤抖了一下,慢慢地闭拢。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死了,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刻,回顾往生得偿所愿之余,会不会有哪怕一丝的后悔,沈酌?” 明明是热汽氤氲的角落,却像是被刻骨寒意侵袭一般,沈酌嘴唇紧抿到泛出青白。 “……对不起,”良久沉默后,他终于低哑而颤栗地开了口。 “我曾经……无数次后悔开启第二代HRG,后悔踏上这条回不了头的绝路,后悔把每个研究员都带进了无法抽身的漩涡……” “但我最后悔的是把你卷进来……对不起。” 难以形容的滋味从心头漫上舌根,白晟慢慢松开五指。 沈酌向后靠在黑色的大理石墙壁上,一手插进湿发里,骨节略微发白。 “我与第二代HRG全体研究员,我们每个人都订立过这样的攻守同盟。为了避免HRG的真相被泄露,如果我死了,所有核心研究员都要被处决;如果研究员不幸身亡,他们的身后事会被妥善处理,家人老小都由我抚恤照顾。” “没人会背叛这个同盟,所有人的全家性命都攥在我手上,那是加入HRG计划的投名状。” 白晟沉沉地问:“所以你才始终对我隐瞒HRG成功几率只有七十九分之一的秘密?” “……”沈酌疲倦地摇了摇头,“不仅如此。” 白晟皱起了眉角。 “第二代HRG确实是新时代的核威慑,但可惜它威慑的并不是进化者……它是人类的催命符。” 沈酌闭上眼睛,足足数秒后,白晟才听见自己诧异的声音:“……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第一次质问我的时候,我告诉你从理论上来说,HRG可以研究出让异能者二次进化的药剂,对吗?” 沈酌勾了下唇角,尽管苦笑很淡:“我没有骗你,那是真的。” 白晟的眼皮霎时一跳。 “荣亓用异能和陨石让刘三吉强行进化,最终只落得反噬而死的下场,但HRG却可以规避这种风险。只要对现有的血清培养方式稍作改变,就可以研发出专门针对进化者的基因促进素,让所有中低阶进化者全部二次越级到A……而且是绝对安全,无副作用的。” “试想一下HRG的研究公布于世,未来将变成什么样?国家秩序不复存在,一个个S级登基成为新王,1亿数量的A级进化者成为统治阶级,剩下的78亿人类沦为奴隶和蝼蚁,直至全部灭绝。” 连白晟的表情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第二代HRG全体研究员,筚路蓝缕,呕心沥血,最终却亲手造出了足以毁灭人类的核武器。”沈酌自嘲地笑了声,“如果有一天,种族战争全面爆发,进化者将歌功颂德为我们立碑,把我们称为葬送人类的英雄。” 寒意从脊椎升起,白晟终于完全明白了为何当初全体研究员都恐惧成那样。 HRG非但不是人类的保护伞,它甚至是斩向全体人类头颈上的铡刀。 这个秘密一旦泄露,无数中低阶进化者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越级成A,哪怕是再热爱和平、再不想发动战争的进化者,也不会甘愿坐视自己的等级屈居于二次进化的同类之下。 所有人都会身不由己加入争夺HRG的行列,最终自愿或非自愿地,每一个人都成为了战争的推手。 荣亓并不知道HRG对普通人类无效的秘密,但他确实猜中了HRG可以帮助进化者二次越级——如果沈酌真落到他手里,后果何止腥风血雨,那简直就是不堪设想。 “很多机构都在秘密研究异能药剂,但他们注定会碰壁,不仅是因为缺少第一代HRG的成果做基础,更重要的是前方根本就是死路。”沈酌坐在墙角里,疲惫地捂着额头,“他们只是被第二代HRG精心编织出的‘成功’所蒙蔽了,即便有怀疑,也无法公开要求质证,仅此而已。” 白晟沙哑道:“……你们……” 他仓促地停下了,意识到这个谎言之所以能维持到今天,第二代HRG实验室一定付出了人力、物力等等隐秘而高昂的代价,只是沈酌没提而已。 “……第一阶段模拟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研究员都要疯了。”沈酌唇角苍白地一勾,那是个自嘲的弧度:“我们梦想用科学取代上帝,使众生达成后天的平等,却万万想不到最终证明了先天基因的不公无法跨越。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质疑自己,难道进化才是对的,我们才是错的?难道未来的生存权注定属于异能者,百年之后史笔如刀,我们才是注定要被消灭的反派,妄想蜉蝣撼树的小丑?” “……不,沈酌。” 良久的沉默后,白晟终于缓缓地开了口,声音稳定而沉着。 “每个人都有资格为生存而战,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换成我也会选择同样的路。” 水雾中一切都蒸腾不清,沈酌向后仰去,后脑靠在墙角边,沾满水汽的长睫如蝶翼般垂落下来。 “是吗,”他喃喃地道。 错乱的恍惚感再度攀上脑海,身体好像变得非常轻,那是因为临时注入的双S信息素快要被代谢了。 精神攻击留下的痛苦隐隐泛出端倪,犹如可怕的阴影离水面越来越近。 ……想要得到更多信息素,一刹那间沈酌心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几乎是本能的,他想要抓紧白晟的手,想要俯到对方怀里去嗅那熟悉的气息,幸好最后一点理智压住了这种渴求。 “沈酌,”白晟沉凝的声音响起,“你就从来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告诉我,想要向我求助的念头吗?” 沈酌仰头靠在墙上,皮肤潮湿剔透,水珠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滑进深深的衣襟,良久才听他短促地苦笑了声。 “要是我没遇见过你就好了,白晟。” “……” “我打S级血清发动正逆十字的那次,因为反噬在医院里醒来,看见你坐在病床边,那是你第一次质问我HRG进化干扰素的真相……” 花洒水声淅淅沥沥,犹如那个风雨飘摇的深夜病房。那是第一次交锋、试探与起誓,是S级平生第一次怦然心动不可抑制,是混乱中病房门板后那个带着胁迫的、青涩的吻。 白晟的呼吸微微粗重了。 但他没吭声,视线不动声色紧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朦胧雾气中,沈酌仿佛陷入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境,声音困乏而不清晰。 “我当时想,这个人倒不太讨厌,似乎有种无法解释又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如果可以尝试相信他一下就好了。如果未来这条路走到绝境,他能出来替我扛一扛就好了。” 再坚不可摧的保护神也会有一闪念的软弱,随之而来的就是节节败退,直至溃不成军。 沈酌神智越来越恍惚,那是因为剧痛再次攀上神经末梢,遍体鳞伤的灵魂向深渊滑落。 “……从一开始我就应该让你走,”他喃喃道。 “我不该把你带上这条回不了头的路。” 拉锯般的痛苦再现,连脑髓都在抽搐,潜意识急切渴望得到双S信息素的安抚。 沈酌用最后一丝意志想要挣脱自己的手,但药物副作用已经重创了他的神经。本能驱使他靠近白晟,越要挣扎掌心就越发紧贴,手指细微的战栗难以掩藏。 “难道你不是一直在推开我吗,”白晟低沉地问,俯身用大拇指腹摩挲那薄瓷般脆弱的脸颊,“这时候又不认得我是谁了?” 他掌心尚未愈合,血痕中散发出强烈的信息素。沈酌下意识地追逐那气息,脸颊磨蹭着白晟的掌心,甚至想要去舔舐那道伤口。 下一刻,白晟却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 沈酌探身想要追索,却被抓住再度亲吻,战栗的唇舌被轻而易举地吞噬了。 如果没有刚才第一次喂血,以沈酌平生对疼痛的极高忍耐度,他对双S信息素的渴求不会像现在这么错乱强烈,这么难以克制。 白晟流血的手在他眼里突然具有了无穷大的吸引力,他不断挣扎想要摆脱这个亲吻,想要去捉住那只手,但紧接着白晟却狡猾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唇舌辗转中血腥一丝丝蔓延开。 只给一点点安抚,不怀好意地引诱,直到露出狰狞的真容。 “……” 沈酌呢喃了一句什么,像是某种含混的催促,一手用力攀着白晟的肩膀,五指深深陷进了颈窝那个血痕未干的咬痕,抬头主动索求更激烈、更疼痛的吻,甚至连纠缠水声都清晰可闻。 “你想让我保护你吗?”白晟略退开一点,低哑地问。 足足半晌沈酌才明白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信息素压制让他似乎恢复了一点清醒,咬牙想要扭过头:“……不,不行,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已经追着你走上同一条绝路了。”白晟掐着沈酌下颔不让他回避,半跪向前半步,几乎把他完全逼进了死角里:“我现在知道HRG的所有秘密,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也会死。” 逼仄紧促的空间甚至无法呼吸,只要开口就难免触碰到对方的嘴唇。沈酌想要避开,却听白晟粗重的喘息一字字拂过耳际:“等你死后,我会继续走你没走完的路,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直到战火把我焚烧成一把骨灰……” 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了,视网膜阵阵发黑,热汽把一切扭曲成荒谬的色块。 “……不行……”沈酌血流撞击耳膜,听不见自己剧喘的呢喃:“你得活下去,不能跟我在一起……” 就像在极度饥饿的人面前放一盘美食,双S信息素就近在咫尺。剧痛让沈酌无法支撑身体,只能勉强勾着白晟的后颈,另一手陷在白晟肩膀肌肉里,用力到指尖发白。 他不可能再抵挡得住,光是化学药物就足以让大脑神经痛苦不堪,更何况还有精神攻击后遗症,那简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毁灭性的折磨。 白晟断断续续地吮吻他,用血腥的恶意去勾引他,轻声问:“你不想得到我吗?” “……” “只要你在我身上留下气味,就算是标记了我,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了,这样不好吗?” 但凡还有一丝清醒,沈酌都能意识到那甜言蜜语背后真正凶狠的欲望,然而这时他已经根本无法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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