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沈怀殷还不知,原来他的骨和他的皮肤一般凉。 不过,也或许是因为距离上次握住苑行秋的手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他已经不记得那双手的温度了。 对不起。他说。 他被叫去家庙的已经是后半夜,苑行秋刚刚入睡,外间响动也许吵醒了他。 那他一定会从梦中醒来,等自己再回来。 木门被叩响,他去开门,是不是当时就被绳索勒住脖颈,是不是连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 是不是会想,为什么门外不是沈怀殷,为什么沈怀殷不去救他。 白骨森然,沈怀殷为他披上红衣。 他的新郎官皮肤白,穿上大红的长袍马褂很漂亮。 布置现场没有想象中那么费时间,虽然大部分装饰被水冲得七零八落,但重新张贴还能沿着以前的痕迹,不用沈怀殷挨个打点。 借洗手的空隙,虞温把带泥的镜子清理干净,重新给乔水挂回腰间。 这是他们刚才在山路上捡到的,乔水捡起它时还说,原以为被鬼拿走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还好没丢,不然让元生知道了,非得拉着我们把整座山翻一遍不可。”乔水慨叹。 虞温当然不会说镜子他早就找到了,刚刚故意扔在山路上演一出失而复得,随口应和几声,没发现乔水探究的目光。 一切收拾妥当,沈怀殷将换好衣服的白骨抱进轿子里,回身说:“我先去庙后石棺,到了时辰,纸人会来抬轿子。” 乔水和虞温从进入关卡以来就一直猜想陷阱室里关着的是谁,游戏进程步入尾声,他们倾向于陷阱室里的人会是苑行秋。 但是苑行秋的尸体已经在关卡中出现,他们没有十成的把握。 乔水叫住沈怀殷,问:“如果条件允许,我们能带你去见苑行秋,你愿意去吗?” 沈怀殷的回答很冷静:“假如他还在,我不会招魂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一楼段小雨的妈妈消失在空气里,四楼判断陷阱室中黑影的身份都难。五楼陷阱室里关着的不是苑行秋,并不是板上钉钉的错误命题。 “至少我们能带你出去。” 沈怀殷拒绝了他们。 生不得同衾,但求死后同穴。 沈怀殷离开一阵,算时间他已经进入庙后密室,果然有纸人来到房门口预备抬轿。 “已满足条件,请确认带出对象。”游戏提示闪过。 他们想要带出去的人,此刻应该已经站在棺前,等着真正属于他的,一生只此一次的婚礼。 乔水再三犹豫,还是和虞温追到庙里,然而密室入口紧紧关闭无法打开,里面飘出婉转笛音。 他们敲了一阵门,无人应答。 “万一陷阱室里真的有苑行秋呢,”乔水不想就这样放弃,“不能任他错过。” 虞温牵他出庙,解释道:“他未必没考虑过你说的可能。”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一来他要完成婚礼,二来……” 山间起风,他后半句说得很模糊,乔水没有听清。 “什么?”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岔了。” 爱人因他而死,饱受折磨,仅剩白骨。 如若苑行秋含恨,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 你为什么害死我? 倒不如让他抱着荒骨永眠。 回到房间的时间卡得正好,他们方一踏入房门,外面便有纸人敲锣打鼓,一时鼓乐喧天,喜庆热闹。 喜轿就停在房门口,红婆在一旁随侍,向两人再三道谢。 起轿的同时,房门自动关闭,就在木门即将合拢的一刹那,一块红玉从轿子里掉出来,滚落至两人身前。 玉后刻着“殷”字,是苑行秋的玉。 房门已然严丝合缝地闭紧,乔水再拉开,眼前出现一片黑雾。 是出口。 乔水踏出关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陷阱室,随手拉开一间房门跨进去,发现是休息室,又闷闷地退出来。 踏进最后一道房门,乔水和虞温不由屏息。 入眼是红烛摇曳,一道清瘦身影背对着他们,那人一身艳红,衣着和关卡中的喜服一模一样。 隐约有笛音飘来,游丝一般在不大的房间里盘旋。 红衣青年听到他们进来的声响,蓦地回头。 “我听到了,他在找我。” 不是腐尸,更非枯骨,面前青年眼眶泛红,薄唇轻抿,上前攥住乔水的手。 “他在哪里?” “他每天都在找我……他在哪里?” 乔水沉默,将那块红玉放进苑行秋手心。 “他……他现在正在和你的遗骨成婚。抱歉,我们本来能把他带出来的。” “是他不来,是吗?” “傻子,”苑行秋敛了眸子,握紧那枚红玉,“怕什么。” 他的眼泪滴在手心里,落在玉上的水珠透明,被玉色映得像一滴血。 笛声时常响起,他次次皆能听到。悲戚哀切,声声泣血,可他永远无法回应。 他在陷阱室里没有惩罚。 他在陷阱室里就是惩罚。 “能不能拜托你们一件事?”苑行秋轻声问。 “什么?” “让我出去。” 喜乐声越来越近,沈怀殷站在棺前,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竹笛。 石门开启,喜轿落地,本该由他去背那具骸骨到棺前,不知为何红婆先一步把盖着红盖头的骷髅扶了下来。 罢了,许是红婆觉得他会把骨架背散,扶下来也好。 没有傧相,他自己低声喃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红婆扶着那身空荡的衣服摆了两摆。 “夫妻对拜。” 他转向苑行秋,深深躬身。 他会在石棺里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每分每秒,他都不会再和苑行秋分开。 “礼成。” 沈怀殷上前扶住骨架,红婆自然而然地松手,退到后边去。 不对。 沈怀殷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手上传来的触感不是硌人的骨骼,而是—— 他难以抑制颤抖的手,几乎是抢着掀起对方的盖头,红缎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眉梢细长,眼睛透亮,粉色的唇微微一抿,笑起来。 “怎么不亲?不想要新娘子,还是不想要我?” 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苑行秋。
第五十六章 节约用电 情到浓时总有人来打扰,就像此时此刻,沈怀殷和苑行秋正要互诉衷肠,乔水和虞温却不得不从轿子后面钻出来。 他们得走了,要是在这里硬生生地看完两人你侬我侬,不提撞见些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只怕天黑也挨不到结束。 “那个……”乔水干巴巴地开口,硬着头皮顶上沈怀殷冻死人的目光,“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两个现在都能离开这里了。” “去哪?”苑行秋有些茫然。 “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去二楼。” 二楼建筑多,设施完善,除了不爱热闹的人可能不适应以外,在那里肯定比两个人一起睡棺材强。 沈怀殷瞥虞温一眼,对方轻轻颔首。 “走吧。”时间赶得巧,沈怀殷只来得及低头在苑行秋鬓角轻轻亲一下,揽着他向外走。 对于他们来说,以后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长得没有尽头,长到足够抚平每一次噩梦后的惊悸。 但于另外两人而言,一场游戏不过是一次倒计时。 有人在读秒,可有人一无所知。 下楼时乔水神色轻松,伸着懒腰说:“还差最后一层。” “出去之后希望是周日,”乔水祈祷,“要是周一还要去上班,累死了。” “工作狂,”虞温笑他,“请一天假又不算什么。” 乔水摆摆手:“哪像你们,不想上课就翘课不去了。” “也没有那么容易。” “也是,”乔水想了想,“学制改革之后应该和我们那阵不一样了。” “嗯,”虞温含糊地应声,扯开话题,“我们休息一下再上楼吧。” 他们几乎把二楼当作还原点,尽管每层楼都有休息室,还是回到二楼进行异状复原。 乔水身上伤重,需要早些复原,便由虞温先带着沈怀殷和苑行秋进关卡室。 “这两位是……”元生一早等在池边。 “沈怀殷和苑行秋。”虞温回答。 元生略略点头当做打招呼,开门见山地问:“白心在不在五楼?” “没见过,”沈怀殷回答,“一个身受重伤的白衣女子出现在南庄,必然显眼,但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苑行秋懵懵的,可见周围几人神色凝重,不好插话。 元生皱眉思索一阵,抬眼瞧见苑行秋欲言又止,四处张望着喊:“杨安?” “杨安人呢,”元生小声咕哝,“天天箍着小孩上课,真没趣。” “杨安!”一声响彻莲池。 果不其然,杨安和段小雨从书房里走出来,小孩跑得比杨安快多了,一眨眼就冲到元生身前。 “生生姐姐!”段小雨欢快地扑上来。 “我们找你杨老师有事,你先去找季情姐姐玩,好不好?”元生轻轻捏捏她软乎乎的小脸蛋。 段小雨哪里会说不好,看一早上书,早就困到打瞌睡,此时巴不得能放她去玩。 “那我走啦,哥哥姐姐再见!”眼看杨安要跟上来,段小雨立刻挥着手跑了,一溜烟蹿得没影。 小孩前天和季情做胭脂,昨天和元生下水捉鱼,今天好不容易逮进房间里读两个钟头书,这一阵又被放跑。杨安教书以来历经波折,此时不得不推推眼镜,无奈问道:“什么事?” “你去和苑行秋解释一下,乔水估计很快就到。” 前脚杨安将苑行秋带进房间,后脚乔水就来了。 “其他人呢?”乔水摸摸脖颈,那里的瘀痕浅淡许多,痛感也正在逐渐消失。 “刚刚还见了,”元生露出疑惑的表情,“好像是去找房间了,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 “乔,听虞温说你们还差一层就能走了?”元生拍上乔水肩膀,“体验怎么样?” “还行,除了有点遭罪都还好。” “出去之后就不会想回来了吧,”元生挑眉调侃,“条件允许,能不能常回家看看?” 乔水回答得倒认真:“当然,只要没有奇怪的bug,这里比我原来待的地方强。” “那不如就在这里住着吧。”她开玩笑一样接话。 “这可不行,”乔水也只当她在玩笑,笑着回道,“假如我们一直在这里,没有几天外面的身体就会死去,到时候精神自然也就不能继续留存。” “人的性命可是很珍贵的。”他说。 “是,还是早点出去,”虞温垂眸看身前人,“活着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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