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殊和尹照被他这话堵得相视一眼,摇了摇头。尹照推了推江星野,问他,难道不想把孟舟追回来? 想啊,怎么不想?可是他也怕孟舟真的回来。 从前的故交早断了联系,一年前和孟舟重逢是意外之喜,也是足以让他胆战心惊的软肋。每时每刻他都在担心,这根软肋被黎乐山发现了怎么办? 他不仅有私心,也是会怕的。 老家给他电话了,阿咪的状况很差,所有人都在催他回去,所有人都盼着他离开东越市,连孟舟也是。 前路渺茫,步步雷区,于是他不再抱希望,也不想再惹孟舟烦,独自编织未竟的复仇计划。 他哪能算到,今天会在渡轮上和孟舟重逢? 江星野搜肠刮肚,也打捞不起一句不那么支离破碎的话,只能缩了缩指节,低头说:“对不起。”阿照说,低头认错总归是没错的。 孟舟冷冷扫他一眼,似乎并不领情:“对不起什么?你觉得,我是缺你一句不值钱的抱歉吗?” 围观的众人看这个架势,脸上都写着担忧孟舟要和人干架的表情,毕竟他从前在学校就流传着暴躁易怒,常以一敌十的传说。 蒲禹脸色煞白,正要上前劝和,却被孟舟一个手势挡了回来,孟舟说:“不是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你选哪个?” 江星野表情重归淡然:“大冒险。” “宁愿选大冒险,也不肯对我说真心话?”孟舟犬牙毕露,笑得像哭,“哈,你有种。” 江星野也笑:“我说了,你就会信吗?说了你就会原谅我吗?舟哥,我没有骗过你的感情,可你还信我吗?” ——当年你不信我,如今你还是不信我。 砰的一声,江星野手中的酒瓶砸中他的脑袋,绿莹莹的玻璃碎片,和血飞溅半空,像碎了的绿宝石,被阳光折射出幽暗的芒,扎进孟舟的眼里。 一瞬间的死寂和停摆。 江星野摇摇晃晃,血流了半张脸,手里还拿着啤酒瓶,唇角勾出一个艳丽的笑:“这个大冒险……够不够?” “江先生!” 第一个叫起来人的是戴家毅,他想冲过去,却被孟舟全速撞开,整个人横飞出去,栽倒在甲板上。 许多人在尖叫,来回奔走,呼叫船员,尹照和严殊也跑过来了,周遭的声音那么嘈杂,孟舟却一点也听不见,紧紧抱着软倒在怀里的江星野,按住男人的伤口,低头胡乱亲着他脸上横流的血,又气又急,又不忍心:“你这个疯子……” 谁说大冒险是这么玩的?
第73章 驯服 这间船员卧室空间很小,布置倒是温馨,收拾得也干净,雪白的床单掖进床底,上下两张卧铺紧贴着墙,周围围了一圈绿藻图案的帘子,很有海洋气息,帘身随着船身轻轻摇摆。 江星野躺在下铺,头被尹照大刀阔斧绑了个结结实实,那些四处乱流的血迹,正被孟舟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干。 热乎乎的绒毛贴在颊上,熨平每一分疼痛破碎,孟舟看起来粗手粗脚,照顾起人来却分外得心应手,巾面轻柔摩擦脸上的软肉,只有微麻的痒,并不疼。 那年他也是这样照顾无辜被篮球砸中的小胖子,如今对骗得他这么惨的江骗子,竟还是这样。 小胖子曾经疑心过的,这个学校的风云校草,为了更受欢迎,才对自己这么好吧,后来的江星野才知道,孟舟儿时失怙,家里也早早和声名煊赫的本家断了关系,他并不是蒲禹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天子骄子。 江星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孟舟,男人俊眉拧紧,两片唇上还残留着亲他留下的血,像涂了口红似的,视线随着手上的毛巾,在他脸上逡巡。 那样专注,会让他恍惚以为对方擦拭的不是不想再见的人,而是珍藏爱惜多年的古董名瓷。 他推开孟舟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指孟舟的嘴,提醒道:“我好了,你擦擦。” 孟舟哦了一声,却没有给自己擦净,毛巾握回手心,翻来覆去地叠,冷声道:“你就只想说这个?” 江星野把脸转向墙面:“这样看犯人一样看着我,不累吗?” 刚刚如愿倒在孟舟怀里,脸被他亲得血色斑驳,伤口还刺拉拉地疼,江星野的嘴角却难以自抑地勾起,想起以前回家,也常被爱犬阿苦舔一脸口水。 可孟舟见这人还有心情笑,立刻板起脸,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一个眼风也不肯给他,手臂却稳稳托着人,在船员的引导下,大步流星把江星野搬到这间卧室,又忙前忙后帮尹照打下手,给江星野擦脸,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孟舟睨他一眼,反问道:“我也想问你,一会儿树枝戳眼睛,一会儿酒瓶砸脑袋,江星野,这样伤害自己,不累吗?” 闹出这么大动静,满船人都吓得不轻,现在船员卧室外还徘徊了不少人。 蒲禹和戴家毅各怀心思,挤破头想进去看看情况,或者把孟舟拉走,或者自己在江星野身边表现,如果不是尹照和严殊两大护法,以“伤员需要静养”为由,赶了出去,小小的卧室,怕是要人满为患。 没办法近距离看戏的人们,只能靠脑补想象,风言风语传什么的都有。 大家都是普通人,日常早九晚五,没多少机会赶上刚才那种超出常理的场面,总是难以理解的。尤其江星野看上去松风水月,一点也不像拿起酒瓶往头上砸的狠人,那张脸和他的烈性的行为,形成一种令人悬心的割裂感。 而孟舟在老同学眼里,薄情名声在外,这情形怎么看都像是他欠了什么桃花债,被人山高水远地追到这了,此刻每个人脑海里,都在上演他如何玩弄抛弃江星野的八点档。 “他们看我那眼神,好像都觉得我把你怎么着了,我冤不冤?你那个总裁朋友,更是离谱,就差直接说你砸酒瓶是我教唆的,”孟舟绞着手里的毛巾,可怜的无机物发出濒临崩溃的声音,“你自己说,是我叫你拿命玩什么大冒险吗? “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江星野终于转过身来,凄丽的下垂眼半阖着,并不与孟舟直视,嘴里自顾自解释,抑或是安慰,“你可以不管我的,只是血流得多了点,看上去吓人,其实没有多疼。” 他受过比这重得多得多的伤,实在不觉得疼痛是什么大事,平常少了疼痛反而奇怪。有时心里憋得慌,无处发泄,他会用刀割手,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进行。 被尹照发现了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他知道这样很不健康,可那些微末的疼痛,让他确凿地感觉自己还活着。 这个毛病,是刚瞎的那会儿留下的。 后来眼睛勉强复明,他却喜欢上这种疼痛。 江星野心想,孟舟才是比较怕疼的那个,每次一边叫他“妹妹”,一边弄/他/弄/得受不住的时候,孟舟总是小声呜咽着喊疼,可是轻一点吧,他又显然不知足,那个尺度实在很难掌握。 孟舟哪知道这小疯子脑子里想这些,只见他表情似笑非笑,一点没觉得刚才酒瓶砸头行为有什么不对,全然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似的,气得磨牙切齿,甩开毛巾,扔到江星野那张令人恼恨的脸上:“谁稀罕管你!” 他腾地站起来,扭头就走,就听见床上那人气息微弱的声音从毛巾底下传来:“我稀罕。” 孟舟顿住脚步,沉默半晌,一字一顿说:“你就是吃准了我会心软。” “可你会吗?”江星野摘下脸上的毛巾,那上面还有一丝热气,他慢吞吞坐起身,手扶着沉重的脑袋,话说得很慢很慢,好像十分疲倦,“其实我不确定的。” 他确定孟舟是大好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可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那么多人被孟舟救过,他江星野有什么特别的? 江星野低下头,看着手里因为他的血变成淡粉色的毛巾,忽然说:“东方不败决定坠崖的时候,他确定令狐冲会记住自己吗?” “什么?” 话题突然切换,让孟舟有点糊涂,他不由得回转身,看着头被包扎得严实的江星野,绷带气势过于豪横,越发显得男人脸小下巴尖,透着摇摇欲坠的可怜劲。 江星野唇角微扬,眼睛弯起来,柔声问道:“你看过吧,《笑傲江湖》那么多改编作品,林青霞的东方不败最出名。” 孟舟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那部把原作剧情改得乱七八糟的电影《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片子成色很一般,唯有林青霞的东方不败,超越了整部电影,惊鸿一瞥,美得影史留名。 “看是看过,不过我还是那个观点,改编始终比不过原作,”一说起爱好相关,孟舟便拿捏起高贵原作党的派头,短暂忘记了自己正在气头上,“那部电影只是套了原著一个皮,讲的是另外的主题,我不喜欢。” “那林青霞的东方不败呢?”江星野像是不出所料,歪着头,轻声问他,“喜欢吗?” 没有人会不喜欢吧,孟舟心说,少年时期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他一边痛骂魔改,一边又被林版的东方不败迷得神魂颠倒。 他钟爱原著男女主情投意合,携手走过血雨腥风,相知相许的神仙爱情,可他也同样被电影里红衣翻飞,黑发飘扬的东方不败打动。那人嘴角淌血,行事疯狂,笑得既决绝又秾艳,别说令狐冲忘不掉,所有的观众都忘不掉。 那时候孟舟恍然明白一个道理,有一种美可以超越肉体,颠覆情理,打破原则,面对这样的美,人是甘愿被驯服的。 就像他也曾经对江星野放下自己的原则,甘心做这疯子的身下人。 就像今天江星野砸碎酒瓶,脸上浴血的那个笑容,足以让他心荡神摇,背叛内心远离这人、远离刺痛的警告。 他怕疼,可也对江星野带给自己的疼,欲罢不能。 等待别人的答案是难熬的,江星野垂下眼睛,不让孟舟看见自己眼里积聚的湿润,也不怎么想听他的答案,自顾自说下去:“我很喜欢他。东方不败骗了令狐冲,到死都没有澄清,可他最后那一跳,换来令狐冲一辈子不会忘记他,是值得的。” “真羡慕他啊,他那么决绝,一定很笃定自己会成功吧,可我从来没有那种把握,”他拉住孟舟的手,恳求道,“舟哥,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失血后人的体温偏凉,也没有什么力气,孟舟被冰得指节在江星野的掌心里蜷缩,错觉自己的血也哗哗流失,不知道流向了哪里,或许是被江星野吸走了,不然为什么他挣脱不开这一点点微弱的拉扯? “看电影不要瞎代入。”孟舟被拉得微微倾身,面前的帘子轻拂他的脸颊,他迟疑着开口,眼珠却不由自主地乱飘,从江星野削尖的手指,到露出一截的雪腕,延申上去,是掩在衬衫下匀称的肌肉,和之前晕染开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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