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格深吸一口气,刚才那些越发明显的慌乱消失不见,“我是无辜的,你们尽管去查,我绝不是凶手。你们仅仅因为我童年曾经在白苑镇做过三次手术,就认为我会为一个女孩报仇,杀死她的妹妹,这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可惜不是事实。” 柳至秦点头,“刚才我还没有把话说完。” 卢格神情一滞。 “所有曾经被拍下的东西,都不会消失。”柳至秦面色一沉,“即便它们看似消失了,痕迹依然存在。有痕迹,就能够被复原。” 审讯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片刻,柳至秦笑了笑,“对了,施厘淼的靠山涉嫌金融犯罪,多亏你向警方提供线索。” 卢格张开嘴,“你……” “放心,我们会依法保护举报人。”柳至秦说:“你的举报信息绝对不会对外泄露。” 这时,耳麦里传来响动,柳至秦拨了一下,“讲。” 岳越道:“柳哥,东西都带回来了,你来复原一下。” 柳至秦说:“这就来。” 结束通话,柳至秦认真看向卢格,“我再向你确认一次,你真的没有去齐束镇,没有杀害施厘淼?” 或许是柳至秦此时的眼神过于锐利,卢格竟是顿了一瞬,几秒后才道:“我不是凶手,我没有离开过首都。” 柳至秦点点头,让同事代替自己,脱下外套,解开衬衣最上一颗纽扣,向一间警室走去。 卢格的手机、相机等一干数码设备被连接在一台主机上,程序运行时,机器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提示音。 “滴——滴——” 桌上,一只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花崇的声音时断时续。 柳至秦知道,他正在将自己代入凶手的视野。 “子宫孕育生命,生命之初,纯洁如同白纸,但这个早已堕落成恶魔的女人怎么可能孕育出纯洁的生命?她生出的,只可能是邪恶、卑劣,如同那片开在白苑镇的油菜花。” 手机在机械键盘上快速敲动,极有质感的响声裹挟着花崇的叹息。柳至秦盯着显示屏,雪白的代码在他瞳仁里飞快滚过。 “我要摘掉她的子宫,将罪恶的油菜花填入她的身体——这才是她应该孕育的。” “对了,珍珍曾经有一个洋娃娃,那是我送给她的。可她死去时,那洋娃娃已经脏污不堪。她明明那么喜欢那个洋娃娃……” “洋娃娃不见了,没事,我再做一个。一针,一针,你看到了吗?” 花崇突然停下,而键盘的响动也戛然停止。 曾经经由手机、家庭用打印机打印出来,之后被彻底删除的照片恢复原状,接着是那一段残忍的,歇斯底里的视频。 花崇轻声道:“我为你复仇了,你要看到。你看到了吗?我把它们拍了下来,有视频,也有照片。我把那个女人的子宫也剖了下来,她再也不能作恶了,她再也不能剥夺你的人生。我给你看,我都给你看。” “花队。”柳至秦嗓音有些哑,“好了。” 低沉的呼吸音以手机为原点,渐渐蔓延开。是花崇在调整情绪。 当年在洛城,柳至秦曾经对花崇说过,我不要你动不动就代入凶手,我在你身边,你可以依靠我。 花崇早已不像过去那样以近乎神经质的方式去揣摩凶手的思想,但有些时候,还是会放任自己去琢磨。 不同的是,柳至秦一出声,他就能迅速从泥沼般的情绪里抽离。 “找到证据了?”花崇声线与方才截然不同,冷静、严肃,有身为队长的可靠。 “照片和视频已经完成复原。”柳至秦单手撑着下巴,“不仅有砖房里的现场照,还有‘红线’、‘村情’附近的照片。” 花崇松了口气,“审讯就交给你了。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柳至秦站起身来,语气温柔,“你好好休息一下,这边由我来处理。” 审讯室,灯光还是那个灯光,但卢格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看着那些早就被他彻底清除的照片,五官僵硬且扭曲。 柳至秦道:“我说过,你销毁不了所有痕迹,犯过的罪将永远存在。” 卢格睁大双眼,温和的轮廓被阴鸷取代。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犯过的罪?” 柳至秦说:“难道不是?” “我没有犯罪!”卢格咬牙道:“犯罪的是施厘淼!”
第20章 孤花(20) 卢格这一生都无法忘记10岁的那个暑假。 自他有记忆起,家中就充斥着无休无止的争吵。父亲不回家,母亲以泪洗面,别的小孩在欢声笑语中长大,他从父母处观摩到的却是冷战、漠视、歇斯底里。 他的母亲总是在感叹,说他太内向了,性格孤僻,于是带他去上各种兴趣班,有意培养他的爱好,让他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 但他根本融入不了。 每当母亲忧心忡忡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小俊,你这样怎么行呢?你就不能开心一点吗?你看看别的孩子,他们都在笑,你为什么不能多笑笑呢? 他都想问——他们的父母给他们竖立了什么榜样,你和爸爸又给我竖立了什么榜样? 家庭的不睦早已潜移默化,渗透到卢格的血液里,他像是没有感情一般,对周围的一切十足冷漠,待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 直到母亲将他送入儿童舞蹈班。 第一次和许多小孩坐在地板上,看老师翩翩起舞时,他觉得这和自己以前参加过的兴趣班没有任何区别,画画、书法、武术、古筝他都学不进去,跳舞也一样。 但随着乐声的跌宕,老师舞步的急促,他的目光从最初的游离渐渐变得专注,心脏那一块儿莫名热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在那里鼓震。 他头一次感到“心之向往”这种富有强烈感情意味的情绪。 “小俊很有天赋,学得太快了!” “小俊领悟力强,又特别勤奋,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跳舞。” “小俊的身体条件很好,简直是为了舞蹈而生的!” “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出色的舞蹈家!” 老师们的赞誉像开春时汹涌的阳光,倾闸而出,淹没了家庭给与他的巨大阴影。如母亲所愿,他逐渐变得愿意与人交流,不再面无表情。 跳舞占据了他大量时间,但他的成绩却比过去更好了,他甚至破天荒地竞选了班里的学习委员。 暑假来临,他本打算利用这漫长的两个月,好好跟着老师练舞。母亲却蹲在他面前,两眼满含期待地望着他,几乎是以祈求的语气说:“小俊,暑假能和妈妈回一趟白苑镇吗?你长这么大,都没有和妈妈一起回去过呢。” 他愣住了。 白苑镇是个特别小的地方,他在简易地图上从来没有找到过。但那里也是母亲的家乡。 他低下头,有些纠结。 若要问内心,他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白苑镇是母亲的家乡,却不是他的家乡,他没有见过外祖父外祖母,还有那些什么兄弟姐妹,他也不太想见他们。他只想抓紧时间练舞,成为真正的舞蹈家。 但前几日,父亲回家一趟,又与母亲爆发了激烈的争执。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他躲在门后看了很久,觉得母亲很可怜。 是母亲让他找到了舞蹈,现在母亲向他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着实不忍心拒绝。 他咬了咬牙,最终抱住母亲,小声说:“妈妈,你不要因为爸爸伤心,我陪你回家。” 初夏,白苑镇的黄角树遮天蔽日,蝉鸣声声。 卢格觉得,小镇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而且还有一项他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活动——社区才艺表演。 儿童和青少年在空坝上载歌载舞,他们穿着劣质却漂亮到有些夸张的服装,化着滑稽的浓妆,一组还没表演完,另一组已经迫不及待上场。 简陋的舞台外总是围着许多捧场的大人,在这里跳舞,永远不用担心没有观众。 他的心痒痒的,看过两次以后,他也想报名参加,一展舞技。可他那古板的外祖父,却认为当众跳舞有伤风化。 外祖父当着他的面抨击舞蹈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自从知道母亲在城里给他报了舞蹈班,外祖父的脸色就垮下来,将母亲斥责一通,又将父亲骂了进去。 他不喜欢外祖父,一看到这个固执的老头,就绕道走。 一日,社区才艺表演又要开始了。 他换上自己最帅气的一套衣服,正要准备出门——这次他做好了准备,打算上台即兴表演一段——却被外祖父拦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外祖父沉着脸,“又要去看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表演?” 他平时从不与外祖父硬来,却突然因为“上不得台面”而生气,脱口而出道:“我不仅要去看,我还要上台!” 外祖父甩手就是一巴掌,“你敢!你不准出去!” 他从未挨过打,他的母亲对他向来是轻言细语,他的父亲也老是叫他“宝宝”,他一下子蒙了,反应过来后拔腿就跑。 外祖父操着扫帚在后面追,“你给我回来!” 他心中烧着怒火,只想赶紧甩掉外祖父,跑得飞快,哪知刚转过一条街,一辆面包车就冲他杀来。 他瞳孔紧缩,听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一切都完了。 那条灵巧的腿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然后慢慢变得像是脱离了身体,温热而粘稠的血流出来,将他淹没在血泊里。 他睁眼望着摇晃的天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不敢低下头,也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白的噪音消退后,他听见外祖父的喊声,母亲的哭声,救护车的鸣叫,围观者的唏嘘。 还有一街之隔,空坝上那喜庆的乐声。 他本该是他们中的一员,本该在舞台中央享受掌声…… 意识变得模糊,他觉得自己似乎睡了一觉,但推床那轰隆的滚轮声又将他吵醒。 “妈妈。”他看着似乎总是在哭的女人,“我……我怎么了?” 母亲声音嘶哑,“医生马上就给你做手术,你会没事的!” “我的腿……” “会好的!” 进入手术室不久,他就失去了知觉,再次清醒时,右腿无法动弹。 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被截肢了,可低头一看,右腿仍在他能够看到的地方。 一个年轻的医生隔一会儿就出现在病房,问他感觉怎么样,那医生姓管,说着标准的普通话。 他着急地问:“我的腿能好吗?” 管医生笑道:“当然能好,不过你腿上有一个瘤子,过段时间还要再做一个手术。” 他很紧张,“切掉瘤子,我,我能站起来吗?” “能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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