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妈妈下葬以后,路平安就再也没在这间房子里度过一个完整的夜晚。他站在开着灯的客厅里,看着周遭熟悉的陈设,一颗心被奔涌而来的回忆冲刷得疼痛而酸涩。他没有走进自己的卧室,而是慢慢靠近妈妈的房间。 邢天站在他身边,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轻声问:“你今晚是不是想睡在这儿?” “你会觉得晦气吗?”路平安的手指紧紧捏着衣摆,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声音不要颤抖。邢天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不会,我是无神论者。” 他推开门,牵着路平安走进去,然后在皎洁的月光下笑着转身。 “我也是坚定的路平安主义者。” 虽然没有继续住在这儿,但他们俩还是会时常来打扫房间,所以床单和被褥都像妈妈还在时一样干净。小斑点率先跳到床上,滚了两圈后在枕头上寻了个满意的位置盘踞。路平安紧挨着它躺下,脸颊接触到枕头的一瞬,他似乎闻到了妈妈身上熟悉的香气。虽然明知是错觉,他还是忍不住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两人一猫就这样沉默了很久,直到邢天往他身边靠近:“平安,你待在这个房间里,会觉得难过吗?” “不会。”路平安的声音有点含糊,好像已经染上了朦胧睡意,“我觉得...好安心啊,就像妈妈正在看着我一样。” 他说完这句话就自嘲地笑笑:“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恐怖?” 邢天也笑了,伸出一只手像给猫顺毛一样摸着他的头发,“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鬼魂,路阿姨也一定是最温柔的,永远都不会让人觉得恐怖。” 路平安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沉默了几秒后突然抬高音量:“晚安。” 邢天明白他的意思,仰起脸,也向着除了他们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声说了一句——“晚安。” 没有回应,自然是不会有回应的。但环绕在他们四周的黑暗好像突然变成了一袭温柔的毯子,包裹着他们,慢慢沉溺于梦境。 第二天一早,闹钟准时响起,路平安眼睛还没睁开就习惯性地伸手去按,铃声却骤然停了。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抬头就被矗立在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 “你...你干嘛啊?”路平安瞪着邢天,感觉舌头都有点不利索。 绷着脸的邢天“唰”一下递过来一条湿毛巾,“你先擦擦脸,清醒一下。” “哦。”路平安接过毛巾,心里却在吐槽——“我觉得你才要清醒一下。” 擦完脸,邢天在他面前踱了几步,怎么看怎么不自在,“要不...我把早饭给你拿进来吃?我买了豆浆,生煎,茶叶蛋,你还要不要吃别的?巷子口那家豆腐脑我看着也挺不错...” “不用啦。”路平安边换衣服边说,“我就像平常一样吃就行。” 邢天点点头,看见他裤子一角掖进了袜子里,便俯身帮他拽出来。路平安突然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声音带着隐约笑意:“邢天,你是不是在紧张啊?” “我紧张什么?”邢天“噌”一下站起来,表情还绷着,眼珠却慌乱地转了两圈,“我去给你把豆浆热热。你赶紧收拾东西,别迟到了!” 他刚走了两步就被路平安环着腰从后面抱住,“邢天,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考的。我会成为妈妈和你的骄傲。” 邢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握着他的手腕,转身将他搂在怀里。“正常发挥就好,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也许是早上邢天的拥抱给的力量,也许是那顿丰盛的早餐的功劳,路平安在考试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紧张,甚至在交了卷以后还有一种诡异的意犹未尽?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最寻常的周练。 校门外早已被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堵得水泄不通,但邢天打眼的身高和长相还是让路平安瞬间就锁定了他。他穿过里外三层的人海,五脏六腑都被挤得险些移了位,邢天接过他的书包,开口就是一句:“考得怎么样?” 路平安刚要回答,他又摇摇头:“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你千万不要紧张。” 路平安看着他脑门上细密的汗,心说是你比较紧张吧,转念又想到他这样子不知在太阳底下站了多久,心脏蓦地柔软下去,抬手帮他把汗擦了,“我们去冰室吧,我请你吃雪糕。” “行。”邢天长腿一跨就上了摩托,转身递了个塑料袋给他:“我听人说高考生出了考场,是要送花给他的。” 路平安揭开袋子一看,蓬蓬的绿叶子托着一串串黄色的花骨朵,他从没见过这种花,低头闻了半天也没有香味,只好趴在邢天肩上问:“这什么啊?” 邢天坏笑着发动车子:“吴叔早上去菜市场捡的,白菜花~” 之后的两天,邢天也依然是一脸“我很紧张但是我不说你也千万千万不要紧张”的表情,路平安看着都替他难受。终于等到最后一门考试收尾,他连蹦带跳地蹿到邢天面前,双臂一展:“考完了!我觉得我发挥得很好!” 邢天此刻却淡定得和早上判若两人,只是点点头,拉着他转身就走。他今天没骑摩托车,两条长腿迈得又快又急,路平安不明所以,只能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两人穿过了一条街,拐了个弯,一起走进一条僻静的小道,邢天突然转过身,捏着他的下巴狠狠亲下去。 亲完以后他的眼神还透着点意犹未尽:“这几天可是让我操心死了。” 路平安被他亲得发懵,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喇叭响,本能地往后面躲了躲。对面一辆停在树影里的车慢慢摇下车窗,齐明鄙夷地探出脑袋:“邢天你光天化日能不能要点脸?” “看不顺眼你也谈个恋爱去。”邢天挑着眉怼回去,又低头对路平安说:“上车吧。” 路平安这时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眼神在邢天和齐明之间反复横跳:“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邢天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霸道地把他往怀里一带:“私奔。” 一直到坐在大巴车上路平安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邢天倒是自在得很,撕开刚买好的麦当劳包装袋递给他一只汉堡:“吃吗?” 路平安没有接,只是皱着眉头看他:“你是什么时候计划好的?还把我的行李都收拾了。” “就临时起意。”邢天把汉堡收回来,自顾自地咬了一大口,“吴叔说去畹城的旅游路线有优惠,就帮我们订了。” 他说完这句,头都没抬就能猜到路平安的反应,于是飞快地补充:“钱我来付。” “是我们来付。”路平安一边纠正他一边从袋子里拿了杯可乐喝,脑门猝不及防被邢天敲了一记:“你有几个钱啊,就‘我们我们’的。说了我来付,就当我送你的毕业礼物。” 路平安知道这事他争也争不过邢天,于是换了个话题:“那小斑点怎么办。” 邢天一提到这个就憋不住笑:“我要说齐明都开心疯了,一把把小斑点抱走你信吗?” 路平安回忆了一下齐明偶有几次去到家里看见小斑点的痴汉模样,用力点点头:“我信!” 畹城和南城其实离得很近,但因为有几个著名景点,两个城市的知名度便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就到了目的地,老远看见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大叔站在出口,举了个写着他俩名字的硬纸板。邢天用胳膊肘捣了下路平安:“那就是我们的导游。” “还有导游啊?” “随便找的,只陪我们一下午,明天就自由活动了。” 大叔看到他们走来,忙笑着迎上前:“你们就是吴辉说的客人吧。” “是。”邢天点点头,向他伸出一只手:“您好,我是邢天,这位是路平安。” “你们好你们好!”大叔一把握住邢天的手掌,力度之大甚至让他趔趄了一下。“我叫刘献文,你们叫我老刘,刘叔都行。你们吃了吗?我们是先找个地方吃饭,还是直接去景点?” “咱这儿都有什么景点啊?” “吴辉给你们安排了俩,寿仙庙和逐月亭,这两个景点还都挨在一起,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邢天和路平安交换了一下眼神,对吴叔的中老年品味毫不意外,“我们吃过了,回酒店放一下行李就去景点吧。” 他们先去了寿仙庙,不过是一个和家里客厅差不多大的小庙,引经据典的传说倒有一堆。邢天最怕这些密密麻麻的古文,干脆连门都没进,只是倚着门框往里面望了两眼。路平安倒是把好学生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整面写满文字的墙,他几乎要把内容背下来才拉着邢天心满意足地离开。 逐月亭的确在不远的地方,只是要到达亭子,需要爬一大段山路。四面的石阶和石壁上都覆着爬墙虎,微风吹过,浓郁的绿就层层叠叠地漾进眼底,即便在六月也让人不觉炎热,只余清凉。 邢天和路平安上山的速度一个赛一个快,刘叔却是爬到一半就撑着膝盖停了下来,嘴上说着“就歇一会儿”,身体却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邢天看出了他的懈怠,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要不叔你在这儿等我们一会儿,我们上去马上下来。” “那多不好意思。”刘叔讪笑着,同时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爬上山顶时已近黄昏,逐月亭里除了他们,只有一个压腿的老人。邢天拉着路平安走到栏杆处,两人向下一望,心中同时震颤了一瞬。 他们的脚下,是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苍松翠柏,淡淡雾气笼在山腰,薄如面纱,视线向上,就是流光溢彩的夕阳余晖,整座亭子连同他们,都被余晖宁静而温暖地沐浴着。 路平安想起邢天带他看过的南城夜景,也想起自己在海水中见到的紫色雷电,他总是在这种时刻控制不住地想放声大喊。于是这一次,他不再克制,拽着邢天的手腕,俯身对着无边无际的绿海—— “啊!!!” 这一嗓子惊起不少林间山雀,正在压腿的老人也被吓得一激灵,拿起衣服就跑。邢天被他逗得笑出声,路平安也笑着,再一次,更加用力地高喊—— “路平安和邢天要永远在一起!!!” 第50章 天好像是慢慢暗下去的,也好像是一瞬间的事,邢天却都没有察觉。他只能感到自己的脉搏连同血液一起,都在路平安刚才那句话的回声中澎湃地跳动。 路平安探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被我吓到了?” 邢天没有接话,只是直直地望着远方。路平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天幕已经被染成一片蓝紫。邢天攥着他的手突然用了几分力,整个身体都往前倾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你有病啊!”路平安笑着拍了他一下,“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他弯弯的眉眼神气活现,好像回到了路阿姨还没出事以前,邢天眼中滋生出铺天盖地的动容,慢慢靠近他,贴着他的额头:“平安,我想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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