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大家正坐在餐桌旁吃饭,裴光明明伤感又故作开心得跟相野聊天,而相野低头在手机上打着字,全桌的人都在悄悄看他。 “吃饭。”邢昼提醒他。 相野这才把手机收起来。 他吃饭时也不爱说话,慢条斯理的,从不会把菜或者汤汤水水地洒在桌上,餐桌礼仪被相齐教得很好,就是饭量堪忧。 老乐作为长辈,忍不住把红烧肉碗换到他面前,“多吃点肉,你这太瘦了。” 相野又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就是不见筷子伸进肉碗里,原因无他,这肉都是乔治特意挑选的肥瘦适中的,每一块上都有适量的肥肉,看着很好吃,色香味俱全,可相野就是吃不了肥肉,多吃一口就觉得油腻犯恶心。 邢昼倒是看明白了,拿起公筷把肥肉和瘦肉夹断,再把瘦肉放到相野碗里,“行了?” 相野点点头,终于低头把肉吃了进去。 其他人低头看着他们的互动,别的不说,决明快哭出来了,“你们都有肉吃,想吃肥的就吃肥的,想吃瘦的,还有头儿帮忙夹,只有我在吃泡面……” 哭了半天没人理他,决明就说:“我要去威胁阳阳,让他跟我一起吃泡面。” 所有人为陈君阳默哀三秒,然后低头继续吃菜。闻月时而抬头瞥一眼相野,等到吃完了,偷偷摸摸跟宗眠说:“你觉不觉得,相野特别听邢队的话?” 宗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不是应该的吗。” 闻月摸着下巴“唔”了一声,仔细想想倒也对。邢昼虽然年纪不算队里最大的,但为人沉稳可靠,有着跟外表不符的妥帖细致,队里每个人都很服他,相野又是他带回来的,不听他的话听谁的? 这足以证明相野心底也是个柔软的人,虽然面上不怎么热络,但人心里记着呢。 闻月越想越觉得“我心甚慰”,趁邢昼不注意,又把相野拉到一旁说悄悄话,“小相野,你家队长待会儿估计没那么快去休息,你去陪陪他呗。” 相野:“?” 闻月:“他白天八成是去墓地看老队长了。邢队这个人,根本没有抽烟的习惯,遇事也喜欢自己扛着,我们呢,也不好跟他说什么,跟他说了他也一声没事。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新来的,就算跟他可劲儿闹都没问题。” 相野看向四周,发现老乐和宗眠他们都有意无意地朝这里看过来。他这才明白,不是没人注意到邢昼和宁玉生的关系,而是大家都没说出来。 “好。”相野答应了,转头就上楼找邢昼。 邢昼正在房间里擦他的枪,见到相野过来,也没把枪放下,手里利落地把枪咔咔装好,道:“来问画的事情吗?已经定好了,明天下午我带你出门。” 待在房里的邢昼只穿了一件背心,肌肉并不夸张,线条流畅、自然匀称。他拿枪的眼神很专注,手上都是握枪形成的茧子,背上和手臂上也都留着疤,是跟相野很不一样的成熟男人的样子。 仔细看,他今天好像没刮胡子,下巴上冒出了点淡青胡茬。相野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他抽烟的情形,混合着尼古丁的刺鼻味道原本是他最讨厌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想试一试。 “裴光邀请我明天去看他的演出。”相野道。 “你想去就去,但要注意安全。”邢昼已经知道裴光的事了,略作思忖,道:“我让简寒栖陪你去。” 相野抿着唇,不答话,脸色也有点冷。 邢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怎么了?” 相野:“你不去?” 邢昼对演出并没有什么兴趣,如果可以,他当然选择不去。他想了想,说:“简寒栖会保护好你的。你要是不愿意跟他去,闻月也可以。” 相野不高兴。 他昨晚很听话地早早休息,但他做噩梦了。他梦见从桥上坠落的楚怜的脸,变成了他自己,一瞬间他都分不清掉下去的那个到底是他还是楚怜,只记得他在笑,而后就梦醒了。 醒来之后心跳得很快,他喘着气,鬓角都是汗。他不害怕,他不会害怕的,可当他看到放在椅子上的邢昼的外套时,一颗心就像穿过极速的寒冷的风,一下子落回了温暖的胸腔里。 待在邢昼身边能让他安心,但他又不愿意表现出来。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要人唱摇篮曲才睡得着。别扭、矫情,他相野怎么会是这种人。 “随便你。”于是相野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邢昼愣住了,饶是他观察力再强,也不知道相野究竟怎么了。他跟队里的其他人处得不好吗?不会啊,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 正当他蹙眉思索时,相野却又回来了,隔着老远的距离对他说:“他们让我来陪你。” 邢昼:“他们?” 相野:“缉凶处的其他人,他们关心你。” 邢昼明白过来,良久,他释然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了。心意我已经收到,你不用特地陪我,去休息吧。” 相野:“……” 你爱咋咋地吧。
第26章 无解青春 相野睡不着,窝在阳台的摇椅上弹起了尤克里里。 隔壁的邢昼其实也没有睡,他虽然昨天晚上就没有休息,但加入缉凶处这几年,熬夜早就成了习惯。白天时他去了一趟公墓,在他死去的父亲的坟前站了一会儿,抽了几根烟,说了几句话,心绪还是没能平复。 剩下的半包烟被他揣进了口袋里,此时再拿出来,却又夹在指尖迟迟没有点燃。他听到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有时只是几个音,有时是一段舒缓的旋律,就像他们从江州开往京州的路上,相野在车里放的那段音乐一样。 琴声比尼古丁有用。邢昼坐在床边,任风从大敞着的阳台门里吹进来,反反复复地将手中的枪拆了又装,身体逐渐放松,疲惫也终于涌上脑海。 邢昼虽然不能完全猜透相野的心思,但相野在关心他,他能感觉得到。相野想要跟他一起去看演出的想法,他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 他难得提这种要求,或许……应该答应他?相野不是热络的性子,跟缉凶处的其他人都还不太熟,想要跟自己去,也情有可原。 邢昼抱着这样的想法陷入了梦乡,梦里依旧是当年的场景。他尝试过无数次,都无法在一切发生前阻止爆炸,眼前的人依旧被炸弹撕碎,飞溅的玻璃依旧插进了他的眼眶。鲜血浸染了他的白衬衫,他再望出去,一片血红。 可这次的梦跟以往有点不一样,当他用手捂住受伤的眼睛时,所有嘈杂的背景音都逐渐远去,剩下了舒缓的琴音。 空灵悠远的琴声,带来了旷野之上的清冽气息,像镇痛剂。 这虽然依旧是个噩梦,但好像又不那么难熬了。 翌日,相野开始接触格斗术。 其实队里在体术方面最厉害的是简寒栖,不过简寒栖又跟着老乐出门了,相野也更听邢昼的话,所以还是由邢昼来亲自教导。 “打不过就求饶。”在邢昼的字典里,没有“放水”两个字。 可是在相野的字典里,也没有“求饶”这两个字。少年人的倔强和好胜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便邢昼把他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也不低头。 于是今天的相野又是被邢昼背回去的,宗眠已经在浴缸里给他放好了药,直接药浴伺候,顺道还能扎个针。 只是宗眠给他扎针的时候,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欲言又止。如果不是了解邢昼,也知道有人的身体就是容易留下淤青,他肯定怀疑邢昼把相野打了一顿。 下午,相野跟着邢昼出门看画。 画还挂在关山花园的别墅里,这是邢昼提出的要求,尽可能保持现场的完整性。到了地方后,相野顺着那天老乐的路线走,循着小径,穿过花园,打开玻璃门,站在尸体曾经坐着的位置往前看,入目就是挂在墙上的油画。 亲眼见到这幅画的冲击,和在视频里感受到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相野站在画前久久没有说话,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又在即将触碰到之前,倏然惊醒。 “怎么了?”邢昼问。 “这画还是未完成的,它在变。”相野沉声。 “变?” “血的颜色。” 邢昼明白他的意思了。画的最后一部分是用鲜血补完的,而血的颜色会随着时间逐渐变深、变暗。 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画上的血还没有干,所以是张扬的鲜红色,压下了原来的哀意,使得楚怜变得愈发鲜活,甚至染上了一丝妖异。可现在,血的颜色变深了,那哀意便又稍稍透出来一点,楚怜的表情也看起来更深沉。 等到再过一段时间,这幅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相野不由问:“我能把画带回去吗?” 邢昼:“我来交涉。” 相野点点头,不再多话。他随即又在别墅里转了一圈,仔细勘察了每个角落,试图寻找些楚怜留下的踪迹,最后还真被他找到一些。 譬如这套别墅的主人于丽丽,宁玉生的情妇,她平时都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大平层里,并不在这里居住,所以厨房里那些明显有使用痕迹的厨具,大概率是被楚怜用过的。 他喜欢吃吐司,所以吐司机放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冰箱里也还有半袋剩下的白吐司。除了白吐司,里头还有一盒子圣女果。 又譬如别墅一楼的客房,是唯一一间有人睡过的房间。 床头放着一本书,是黑塞的童话,里头夹着金属书签,可见主人才读到一半。走进浴室,相野又仔细确认了所有物品的摆放,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楚怜是个左撇子。” 说着,他又顺手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千纸鹤,把纸鹤拆开来,又折回去,道:“这是相齐的折法。” 左撇子、书、纸鹤,这些其实都已经被写进了调查报告里,但像纸鹤的折法这样细节的东西,如果不是相野亲自来看,那就永远不会被知道。 或许这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细节,但正是这些小细节,让楚怜在相野心中的形象愈发完整。他就算金蝉脱壳,从此换一个身份行走世间,但灵魂是不变的,一些行为习惯、个人喜好,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他会折相齐才会的特殊纸鹤,他会看相齐喜欢的黑塞,若说他没有心,好像也不全对。 相齐曾经跟他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绝对”这个词,本身就是极端。 今天也很巧,宁玉生的妻子正好在关山花园,宁玉生常住的那栋房子里。她身体不好,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是住在城郊的疗养院里的,宁玉生死了,她才回来处理后事。 相野和邢昼登门拜访,用的是警方的名义,顺利得到了接待。 宁玉生的妻子姓曹,单名一个月字,穿着身素色旗袍,面容清秀,温婉大方,很有种旧时代大家闺秀的气质。哪怕是面对相野这么个明显是学生的人,她也没有丝毫轻慢,还仔细问他想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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