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腔里弥漫着尸体特有的异味,很多年后他会习惯这些,而这种习惯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他习惯着那些怪物把他同化,也习惯罪孽如影随形无法剥离,但至少他对着严至高尸体下刀的那一刻,他不会迟疑。 他身后的旅馆房间里,蔓延的火势叫嚣着,将玻璃照得忽明忽灭。马上就要下雨了,街上流窜的风把易拉罐吹得到处乱滚,申路河藏在一小片阴影里,用宽大的兜帽盖住脸颊。他胃里的东西在上涌,有呕吐的冲动。 他对梁周嘱咐道:“换掉名字,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第35章 既然梁周再次找上申路河,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的行踪已经被发现,而且很有可能牵连到了申路河。 翟望岳上前抓住了申路河的上臂,带着引导也带着强迫地把他按坐回沙发上,似乎用这样的方式让申路河从桎梏一般的回忆之中暂时地挣脱。他的长发散乱地随着风粘到申路河的脸上,他这才知道,脸上的汗渍起到了胶水的作用,将那些蛛丝一样的发丝连接在他们之间。 可申路河感觉不到任何的暧昧。他接着出了一口长气,在这个少年面前回忆他的哥哥。 他不再忌讳这些,在这场漫长的自我凌迟之中,翟诚岳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我逃到了月城市,在殡仪馆当了个学徒,那时我还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敢接触任何外界的消息,在黑夜里无声地扭曲,脱敏是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之前,每一个夜晚的梦都充斥着之前每一天萦绕着,追赶我的东西。它们看不清脸颊,只是盲目而不知疲倦地叫嚣着,幻化成我短暂人生中的每一幕。 我从梦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全身僵直,冷汗浸湿床单,剧烈地呼吸和颤抖之后,像是这才从水底浮出鼻子,用力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我像黑夜里展露原型的妖魔鬼怪,到了白天,就必须匆匆披上一层人皮,伪装成正常人的模样,内心战战兢兢生怕流露一点端倪。 当痛苦无法解脱时,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来疏解。我手臂上衣袖覆盖的地方曾经布满青紫色的孔洞——想什么呢,不是针孔,我拿圆珠笔乱戳的。 翟望岳一把握住他垂下的双臂,迅速地去卷他的衣袖,中途被静电打了几下,麻而痛的感觉蔓延到全身。而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如他知道的一般,白皙,所有狰狞的伤疤都无声地消磨掉,留在了昨天。 翟望岳没有将袖子恢复原状,只是很了然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申路河:“自从遇见了我哥,你就不这样了,是不是?” 申路河见他不甘地咬牙切齿,不由得觉得他像只穷途末路龇牙的野猫:“是。” 下一刻,野猫的尖牙咬在了他的嘴唇上,啃咬蹂躏得堪称放肆,裹挟着翟望岳特有的气息撞进他的身体,他甚至试图去吸吮纠缠那截软舌,但申路河十分坚决地推开了他,抽出一张纸巾,像擦拭脏东西一样擦拭自己的双唇。 “别装了。”翟望岳冷笑了一声,接着捧起申路河的手臂,细密的吻落在申路河口中的,布满疤痕的位置。 他怎么会有如此的自觉,在携手并肩的调查后,竟真把脸皮修炼得如城墙拐弯般厚实,将亲密的举动视作平常,好像他翟望岳早就飞升成了新一任的男朋友。 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这样得寸进尺的错觉?申路河猜测,大概是他半夜来讲的漫长而悲伤的故事吧。没有比分享秘密更加暧昧的事情,就连赤身裸体也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申路河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负面的东西如垃圾一般远远地抛出去,然后,一身轻快地去奔赴自己既定的结局。 他缓了口气,接着讲下去。 我开上高速的车是租的,老旧得快要分崩离析的样子,下一秒车轱辘就要滚出十米远,但竟和我一起开过了国道,在车辆终于抛锚的那个晚上,我坐在酒馆的角落,盯着杯子发呆,没有预兆地掉下眼泪。他旁边的座位上,个子挺高的男人一身冲锋衣,惊讶而手足无措道,小兄弟,没事儿吧?发生什么事了? 也许我哭泣的样子过于歇斯底里了,吓到了他,所以急忙擦拭眼泪,对他挤出一个笑容:我车抛锚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能试着帮你修修。他的无措消减了一点。他剪了寸头,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年纪明显比我还要大,但扬起眉毛的样子像个精力充沛的大男孩,眼睛亮得令我自惭形秽。 他望着我,挠挠脸颊: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翟诚岳,月城市人。 认识他之后,我似乎真正地完成了脱敏,在他身边,我的噩梦越来越少,趋近于无,一时间,竟有了自己回到普通人样子的错觉。每次夜晚惊醒,他英气的眉目舒展,沉稳有力的呼吸声喷吐在我的耳畔,无声地将我千疮百孔的内心抚平,把可怖的死亡隔绝在这一方天地之外。 错觉之所以是错觉,只是因为,我开始习惯它地时候,它立刻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破碎,了无痕迹。 就在今晚,梁周再一次找到了我。我和他是两条线上行走的人,仅有的相遇只有两次,却无疑将两段人生都动摇得天翻地覆。他说,警方已经要找到他了,并且,他手上攥着一个袁睿的秘密。 我当然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他自己跳出来代表着什么,意味着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已经暴露在阳光之下,虽然如此,我依然沉下心来,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我没忘记他的样子,一秒也没有。他只是变得更加衰老和暗淡,可以想象,丧失身份乃至一切都中年男人在这八年间经历了什么。梁周嗫嚅了一会儿,说,我有了袁睿杀人的证据。他杀了张怀宗。 “他把手上所有证据都给了我。差不多有点临终托孤的意思,他什么也没有了,我也差不多。”申路河对翟望岳苦笑了一声,顿时引起了他深重的不安。 申路河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缘的人,狂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角,仿佛下一刻,他就要飘然而去。 或许翟诚岳能够短暂地拉住他。但他面前的只有翟望岳。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陪他一同沉沦。 申路河抬起手指,在翟望岳头顶抚了抚,表现出近乎不属于他的怜惜:“我们准备得够久了,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小望。” 翟望岳却猛然握住他的手腕,不顾申路河的挣扎,抽出皮带,试图往上面绑。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由于用尽所有力气,双臂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申路河,你知道你的下场会是什么吗?!” 也许是像翟诚岳一样无声地沉没在月城河底,也许是押上法庭迎接自己最后的审判。但无论哪一种,都很难逃脱死亡这个永恒的命题。 翟望岳几乎崩溃。他不能再失去申路河了。 申路河死死盯着他的双眼,那深黑色的眼里充斥着亮晶晶的东西,是一层潋滟的水光。申路河没有看错,没有猜错,但那依然令他惊愕万分:那是将落未落的泪水。 “够了。”申路河反手抓住皮带,“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至少别这样。我可能会牵连你,这个算我对不起你了,小望,你也可以选择拒绝,但我的那一部分,我会完成。” “我怎么会拒绝你呢……”翟望岳松了一点力气,觉得身下的申路河像个玻璃烧成的人,不仅冷而坚硬,而且似乎一碰就会稀里哗啦地碎掉,他不知不觉间将皮带扔到一边,目光反复摩挲申路河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他冷笑出声:“被我这样的人缠上,是不是很恶心,是不是很讨厌,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申路河摇头:“不。是我拖累了你。” 翟望岳倒宁愿他歇斯底里地把积攒的怨念都倾泻到自己身上,可这样的回答让他突然泄了气。翟望岳喃喃道:“申哥,你至少成全我一次吧。” 自己对于翟望岳来说意味着什么,申路河大概比谁都清楚。这种感情固然幼稚且冲动,值得被唾弃然后踏上一万只脚,但是,它是翟望岳为数不多攥在手里,哪怕手指都鲜血淋漓,也不想放开的东西。 翟望岳是和他一样的人。这一点确凿无疑,只是,就算他幸运万分地首先遇见申路河,又通过种种方式终于如愿以偿地和他在一起,那么结局会是什么样呢? 最大的可能性,不是所谓的白头偕老,而是本就稀薄的爱意在过于细腻敏感的内心和一次次偏执的试探中磨蚀殆尽,日复一日黑白色的日子被争吵或冷战所填满,乃至对视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的应答。 这才是丑陋的真相,通俗小说的灰白色结局。 申路河的双眼灰暗下来,他的声音很低,近乎哀求:“至少别在这里吧。” 他规矩真的很多,指示着翟望岳别看着他的脸,也别在露出的肌肤上留下痕迹,除此之外,他宛如等待凌迟一般伏在桌面上,冰冷的玻璃好像把他粘了上去,他竟然有瑟瑟发抖的冲动。而背后滚烫火热得像暖炉一样,包裹住他。 还未等他拒绝,翟望岳鬓边的头发就掉进了他的领口,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牙缝里滚过凉飕飕的气体,还未等他脱口而出,翟望岳就低头咬了上去,正好是领口下寸许的位置,平时堪堪能够惊险地盖住。而此刻那里被磨蹭得既痛又痒,短暂的失神间衣服下摆被高高掀起。 申路河本以为,只要忍耐,很快就能过去,没想到这场折磨没有尽头。 夜寒风急,月城的冬天第一次有这样的杀伤力,寒风夹在这座城市每一扇窗户的缝隙之间,挤压,撕咬,发出断断续续的尖利鸣叫,惊醒安眠的人,将无助的孩童吓得瑟瑟发抖。月城河上灯火暗淡,船舶的铁皮和混沌黑暗的河水来回撞击。
第36章 翟望岳发狠般掠夺着申路河身上珍稀的气息。昔日怎么摄取都不够的东西此时粘腻在他的鼻腔,让他满足到有些头晕目眩。青年的双颊浸透暧昧的红晕,眼神拉着丝线,不知比平时里漂亮多少。连禁锢着申路河的手臂都如同黄油一般化开。但现在的申路河已经没有力气挣脱他,他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委屈的低吟,脸上湿漉漉的,可以肯定的是不是泪渍而是恣意横流的汗液,而整个人既湿润又热气腾腾,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柔软海绵,能够随意地弯折成各种样式。 他被翻了个面,足尖还颤颤巍巍地勾着一块布料,全然敞开的姿势,喉结和动脉完整地暴露在翟望岳的眼前。他忍不住呜咽一声,可语调怎么也坚硬不起来:”你到底有完没完……“ 而他的尾音断在一声难耐的”唔“里。申路河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却怎么也无视不了骚乱的冲动,它们在脱离控制的躯壳里左冲右突,四处飞舞,像一群翅膀上带着火的蝴蝶,撞到哪里,火势就蔓延到哪里。 ”申哥,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哪怕我只有这一刻也够了。“翟望岳的双唇贴在遍布红痕的皮肤上,”不,你让我重说一遍……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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