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归途,熟悉的路灯,他走近图书馆时,望见暖黄灯光中,一人坐在一片氤氲后,静若雕塑。 易侦小心地打开活动室门。 由于推理社活动室原先是废弃报纸的临时堆放点,狭小的房间不受人重视,直到易侦手里才稍有改善。 只是这扇门一直没修好。 他放轻动作推开铁门,尽管如此,门还是“吱呀”一声,宛若小弄堂里单位楼的大门,听着牙疼。 暖炉旁的人没有醒。 乌探下半长脸缩在竖起的领口,平常洞悉一切的眼像是累极了合上,他的头自然低垂,脊柱向后凸起,被温顺的包裹在厚衣里。 睡着的乌探不似以往的敏锐,他此刻安静极了,就像独处鸟巢的雏鹰,还处于朦胧状态。 易侦注视他许久,轻轻将门合上。 他回忆起推理社刚创办的时候。 易侦在入学前的暑假便得知新兴杯推理大赛一事,一入学,他便抱着期许托关系租用下这小小的废弃间。 他在家有佣人干活,修长指尖只触碰纸笔和电脑,可是拿到废弃间的那天,他绕起袖子,触上了肮脏的抹布。 母亲问他要不要让佣人来忙活,却被易侦拒绝了。 他自己的房间都不曾亲自打扫,现在居然不嫌脏去清理学校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一下看呆了他家里所有人。 一个人的房间是他的安全领域,是他安心睡觉、休养生息之地,就像泉水之于麋鹿,翠竹之于熊猫,但在易侦心里,这个废弃间是比之更重要的地方。 他修整了红木书架,将自己带来的书摆上,他要来了学校不要的桌椅,按自己的想法摆弄,他从家里搬了矮柜,将最重要的推理大赛海报放入其中。 他先后添置了小物件,例如茶杯、水壶,他每次放学都会来到这小小一方地,看向窗外操场上一个个活泼身影。 这是一个好地方。 但只是他一个人的好地方。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木椅上,看着空余的三张椅子发呆。 取暖器近乎无声地运作,更加重了窗户的白雾。 他的第一名社员正半坐着瞌睡。 活动室刚建立的心酸宛若冰红茶中的一两滴柠檬汁,早已不知何去,唯有那酸酸的滋味儿,使现在的馥郁茶香更为可口。 易侦将放在桌边伸出一角的书塞回书柜,为乌探桌前要凉不凉的茶盖上茶盖,触及乌探冷缩的动作,易侦想着下次干脆再带条毛毯。 水壶轻轻“哒”一声,热水烧好了。 易侦透过汩汩白气,蓦地觉得矮柜上方的墙面缺了点什么。 他抚着下巴,掏出推理大赛的海报,在墙上比了比,决定贴在上面。 视线无意扫过比赛时间,他轻叹一口气。 他既希望冬天快点过去,又不希望夏天那么快到来。 “易侦?” 乌探含糊一声,他睡意朦胧地看他:“你来了。” 易侦“嗯”一声以作答复,他道:“怎么睡着了?” 乌探脖子有点酸,他慵懒地揉着后颈:“书太啰嗦,看困了。” 易侦扫了眼刚被他放上去的书,触及书名,瞬间了然。 他拉开乌探对面的木椅,坐下后用手指点点桌面,教训道:“你倒好,在社团活动室里喝喝茶,睡睡觉,还有我这个社长服侍你,你是来当大爷的吧。” 乌探面无表情地离小太阳近了些,用肢体语言告诉对方,他的小太阳他很喜欢。 他道:“本来也没别的事,睡个觉又不耽误什么。” 最近推理社的确十分空闲,他一直坐着都要长蘑菇了。 易侦晃了晃手机:“那小个子每天都在催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找出失踪的桌游,乌大侦探,你最近是不是消极怠工了?” 自上次二人从桌游社探查回来后,乌探一直处于若有所思的状态,好几次放学都见不着人影,让易侦险些以为他要退社。 也就最近,乌探又恢复常态,只是一直闷闷不语。 易侦试探道:“探儿,你这回该不会……推理不出来了吧?” 因为推不出,所以一直在思考,还死要面子的往外跑,避免见面。 闻言,乌探的黑色瞳仁盯住易侦,十分不善。 乌探有一双死鱼眼,相比于神采奕奕的年轻学生,他显得很是老沉,这可能和他眼型有关,看着便无精打采。 此时,他很是不悦,仿佛在嗤笑:怎么可能? 他道:“我希望对于整桩事件,能有个完整的解答,虽然我困惑的点直接问犯人也不是不行,但我想要自己解出来。” 就像侦探不仅要指出犯人的身份和犯罪手法,还能破解出对方犯案的动机。 乌探道:“我们还缺了点信息。” 易侦“啧啧”两声:“要求真高。” 倏然,门外传出“笃笃”两声。 这两声很清脆,可以想象出敲门人从容不迫的模样。 “我看也甭管什么细节,直接交差得了,我快被那小个子缠得烦死了。” 易侦道:“这回倒好,他直接上门催了。” 拉开门,想象中的小个子并没有出现。 门外那人悠悠晃了柄纸扇,他的折叠伞细致地收进塑料袋里,拎在另一只手上,他的面相干净,面对两人时自然而然地露出儒雅笑意。 易侦一愣:“怎么是你?” 邱谋十分礼貌地用折扇把易侦抵开,犹如诗人漫步进入活动室内,他的目光从红木书架扫过,停顿在还冒热气的热水壶上。 “古有诸葛庐子云亭,现有推理社。虽说地方偏了些,但胜在布置温馨,不错、不错。” 他一进来就先点评一番,好像他是受邀前来参观的客人。 邱谋无视易侦杀人般的目光,慢悠悠落座在乌探对面,他的目光从乌探的龙井收回,转头对易侦道:“有橙汁吗?” 易侦:“没有……你怎么找来推理社的?” 听闻没有橙汁,邱谋略感遗憾,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缓缓摊开在二人面前。 他道:“不想看到都不行。” 毕竟宣传单就贴在厕所。 乌探漠然道:“你来干什么?” 上次邱谋从他这儿套信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乌探见邱谋来了,不动声色地调整原本懒散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他。 邱谋道:“我们社团已经暂停了一周,你们知道吧?” 闻言,易侦一脸懵逼:“停了一周?这是做什么?” 乌探垂下眼。 他前阵子为了心里疑惑的某点到处奔波,其中就有几次去了桌游社,他特地寻了活动时间段去,却发现活动室和杂物间都上了锁,看上去许久没有人进出。 原来是社团活动暂停了。 邱谋耸耸肩:“谁知道社长在想什么,不过你们不是受托调查桌游失踪一事么,没准社长想把犯人揪出来再继续活动也说不定。” 易侦反应极快:“我们可没有受托调查什么,你不要瞎说。” 邱谋已大致猜出两人正在做的事,这回状似自然地脱口而出,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大概又是在诈人。 面对易侦的否定,邱谋无所谓道:“好吧,原来你们没有在调查,看来我提供线索也是多此一举,你们就当我没来过。” 推理社活动室静默一瞬。 邱谋打量乌探脸色,忽的起身,椅子“刺啦”一声响,乌探果然如他预期般道:“等等。” 邱谋复又坐下,他背靠椅背,那是放松的姿态,嘴角抹出一道令人厌恶的笑。 乌探道:“什么线索?” 这一问相当于承认了他们的调查,不过料想邱谋本就心知肚明,这一下也只不过确认了他的猜测罢了。 乌探心里的推理不完整。 虽说他可以将内心的答卷提交,但终有一部分空缺,宛若相片缺了相框,手表缺了秒针,虽不影响总体,但到底不是百分之百。 这并非他的能力不足,只是缺少信息,虽说邱谋提供的线索不一定指向他内心所需,但只要有获得百分百真相的机会,乌探就不想错过。 邱谋得意地朝易侦睨了眼,好像在说:看吧,你瞒住也没用,你家这位好奇。 易侦:“……” 他道:“杂物间的唯一钥匙在社长那儿,而能进出杂物间的只有我、庄嘉许和姜轩,所以你们才把嫌疑人锁定在我们三人,没错吧?” 乌探大方道:“没错。” 邱谋点点头,似是在肯定乌探的坦诚:“我要提供的线索,有关于庄嘉许。” 乌探眯了眯眼:“庄嘉许?” 邱谋道:“我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第15章 手 乌探啜了口茶,他抬眼观察邱谋,却见他目光真诚,好像是个真心提供线索的纯良市民。 他道:“怎么说?” 邱谋道:“庄嘉许总是做些奇怪的举动。” 社团活动的内容基本都由社长决定,专业一些的或许会有小组团队商量,但桌游社能举办的活动无非就是玩桌游。 由此,仰飞羽并没有搞什么团队协作,他唯一需要应付的,就是一年一度的社团展示和社团节,那是评判优秀社团的标准。 仰飞羽有个笔记本,记录了社团的未来规划及展示内容,平常会一直带到社团来。 邱谋道:“一次社团活动,我不小心来早了,当时活动室里没人,社长包在人不在,那本计划簿就摊在讲台上,而庄嘉许做了件令我很困惑的事。” 他顿了顿,道:“他举着手机,在拍那本簿子。” 庄嘉许一边翻页一边拍摄,他很仓促,也没看有没有拍清楚就翻至下一页,大抵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又或者是心虚,时不时地朝门口看。 他被邱谋撞见,脸霎时涨得通红。 乌探蹙眉思索。 一个普通社员,为什么要窥视社长的计划簿? 看了还不够,居然要拍照。是要给别的什么人看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其中没点问题实在说不过去。 “不止如此。” 邱谋缓缓道:“他的行踪也很诡异,有时社团活动到一半突然看个消息急匆匆走了——说实话,我并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只是社长的努力我看在眼里,实在不忍心社团里出点什么事,所以出于良心,我决定悄悄跟在后面。” 桌游社活动室在教学楼,只见庄嘉许出了教学楼,径直往艺术楼的方向走。 他上了艺术楼三楼。 易侦忽的道:“表演社。” 触及乌探困惑的目光,易侦解释道:“艺术楼三楼有个大厅,平常学校举办室内表演就会在那儿,例如中秋节、圣诞节、迎新晚会之类的,都会在那儿举行活动。” 他们学校课外活动丰富,学生部最忙的一个部门恐怕就是活动部,每逢节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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