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备室内,全套崭新的防寒装备箱被放在了卫长庚的储物柜里。在卫长庚的示范下,白典将装备一件件穿到身上,很快就把自己裹成了一团雪球。 然而卫长庚还是觉得不满意。他左看右看,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根头绳。 “外面风大,不想糊一嘴毛就扎起来。” 没吃过猪肉好歹也看过猪走路,白典原以为扎个头发只是小菜一碟,然而真正上手才知道“三千烦恼丝”究竟烦在哪里。 “你是在扎头发还是翻花绳?” 卫长庚默默围观了一阵子,还是没能忍住,一手夺过头绳,另一手揽过那头蓝紫色的长发,分分钟扎出一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又顺手将帽子套了上去。 白典惊愕:“你怎么这么熟练?” “是你手太笨。” 卫长庚把他帽子上的风镜往下一拨:“少废话,出发。” 东极岛的改造教育工作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生产和执勤。 所谓生产就是自给自足种植蔬果,捕捞海产品,以及供电供水、热能、污水处理等日常设备的运转。 执勤则是守卫整座东极岛的安全,具体而言,就是每隔半个月就要巡视一遍环岛的七个观察点,确保观测仪器工作正常,安全屋补给充足,同时还要留意观察是否有人或野兽闯入的迹象。 对于卫长庚而言,这是一项需要至少三天时间才能完成的苦差事。然而对于白典,却是一趟前所未有的奇幻之旅。 走出大门之后,白典跟着卫长庚去了之前迷路摔倒的那排仓库。卫长庚从中推出一台银白色、流线型,外观颇为酷炫的雪地摩托车——雪鹞。名字听着有点奇怪,但白典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用意。 内部道路的积雪一早就被扫除干净,雪鹞四平八稳地行驶着。坐在卫长庚身后的白典,除了感觉后座比较宽敞、有地方抓手之外,似乎和小电驴没有多大区别。 白典注意到车轮既不是履带式的、也没有安装防滑链,他正寻思着一会儿开到雪地上该怎么办,就听见前面的卫长庚低声提醒道:“坐稳。” 说话间雪鹞开始加速,越来越快。就在驶出基地的一瞬间,上升到了了离地大约1米的低空中。 “……磁悬浮?” 白典对科学没什么研究,一时只能想起这个。 “是雪氢动力。”卫长庚纠正他。 离开基地后道路就被茫茫的雪原所替代。在气流作用下,扬起的雪尘从雪鹞头部经过车身向两侧散去,仿佛一对洁白硕大的羽翼。 尽管有些不好意思,可白典更不想错过这奇妙的景象。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视角,小声命令努斯拍摄视野里的画面。 与此同时,努斯的主人发出了轻笑:“用不用这样啊?拍了能发给谁?” “……” 白典心里一酸,却嘴硬:“留作纪念不行吗?” “当然可以。” 卫长庚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顺毛。 “抓稳了,带你去看更值得拍的。” 雪鹞御风而行,茫茫雪原在白典的眼前徐徐展开。时间已近上午十点,可天色依旧只是“蒙蒙亮”。空气中弥漫着灰蓝色的光,像人鱼游弋的静谧海底。 卫长庚带着白典翻过几座雪坡,前方的地势陡然抬升,凭空变出了一道高高的冰墙。 白典还来不及欣赏,只见卫长庚竟操纵着雪鹞朝冰墙直直撞去! 猝不及防,求生的本能命令白典把身体缩成一团,紧贴着卫长庚的后背。但是想象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雪鹞以一个精确到几乎刁钻的角度,完美地挤进了冰墙上的一道裂缝。 “没吓得闭眼吧?” 卫长庚反手拍了拍白典的后背:“闭了就赶紧睁开,拍照喽。” 白典没有回应卫长庚的戏谑,因为高低错落的滴水声已经勾走了他的心神。 冰裂隙的内部竟藏着一个天然雪洞,厚重的雪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好像随时都会发生坍塌,却又保持着奇妙的平衡。 正如温暖的春风能够唤醒花朵,东极岛的大风也创造了属于凛冬的美丽——那是一簇簇雪晶结成的“冰花”,盛开在入口处的洞壁上。散发的不是芬芳,而是阵阵寒意。 雪鹞以略高于步行的速度向前缓行。拐了一个弯,大风和雪晶花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奇景。 白色的雪岩变成了剔透澄澈的冰壁,表面荡漾着光滑的贝壳状纹理,就像是凝固的海洋波涛。 因为没有光,底部的冰层是近乎于漆黑的墨蓝,但是墨蓝深处又会跳出几抹亮蓝,就像在冰层深处燃烧着几朵蓝火。 在卫长庚的提醒下,白典仰头向上看——冰墙在他头顶高处四五米的地方逐渐收缩,形成玲珑剔透的冰穹顶。上午十点熹微的天光落入冰层,折射出或浓或淡的宝石蓝色,又好像一条悬空的蓝色星河,带着亿万颗珍珠般的气泡,一路蜿蜒流向前方。 “我们这是在冰川的内部。岛上人管这种冰洞叫钻石之心,一般会在夏季到来之前坍塌消失,到了冬季重新生成。”卫长庚如此解释。 白典抚摸着光滑的冰壁:“我觉得还是叫水晶心或者玻璃心更合适。” “是吗?” 卫长庚没有反驳,他熄灭了雪鹞的头灯,冰洞顿时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幽蓝色,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但是且慢……白典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身边的冰层竟然开始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彩,紧接着是更远处的冰壁、更高处的冰穹……短短十几秒内,整座冰洞上下流光溢彩,灿若星辰,竟是言语难以形容出的璀璨壮丽。 “发光的是一种古老植物的花粉,应该是盛花期随着风飘到冰川上来的。因为岛上昼短夜长,所以它需要尽可能多地贮存光亮,好在黑夜里也能够吸引昆虫授粉。” 卫长庚的这番解释白典听得一字不漏,却又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他已经沉溺在了远超常识的极致感官体验中,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冷汗直冒,还伴随着潮涨般的晕眩和狂喜。 “出去,快点……出去……” 他拿出仅剩的理智,锤打卫长庚的后背。 卫长庚操纵雪鹞重新加速,仅用了十几秒就穿过了整座冰洞,停稳在冰川顶部。 “没事吧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卫长庚回头,发现白典嘴唇发白,脸颊上挂着两道湿痕,而睫毛已然结霜。 可白典回报给他的,却是一个哆哆嗦嗦的笑容。 “我没事…我很好。刚才的精神刺激过于强烈,让我产生了轻度应激,现在已经没事了。” “还有这种病?”卫长庚替他揩掉脸上的白霜。 “你知道大卫雕塑吗?” “知道啊,跟蒙娜丽莎什么的搁一区这里呢。听说三区想要借展,很多人觉得肯定有借无还……怎么了?” “很多人在第一眼见到大卫雕像的时候,会出现短暂的精神崩溃。但专业手册始终没有正式收录过这种病征,所以我……” 一提起心理学的事,白典就滔滔不绝,好在卫长庚及时打断了他。 “我懂了,你就是被钻石之心给美哭了。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基地去,毕竟这一路上好看好玩的还多着去呢,要是把陶首席给你加强的屏障给美坏了,那可就亏大了。” 白典赶紧拽住卫长庚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走回头路。两个人就这样拉锯了几分钟,直到确定白典的不适感彻底消失,卫长庚这才重新发动雪鹞,沿着冰川绝尘而去。 东极岛上有很多条冰川,而几乎每一条冰川都享受着湖泊的陪伴。 雪鹞一路行向东北,来到了冰川的最前端。这里是由巨大冰舌舔舐出的岩谷,低洼处蓄着满满一湖雪水,倒映出朦胧的天光。 湖边有一座小型安全屋,卫长庚停下来检查屋内的设备与补给,留下白典一个人在湖边。 那倒也不是孤单乏味的事——因为湖水上飘浮着无数从冰川末端分裂出的冰块。大的有如房屋,小的还比不过一双拳头,但是它们无一例外全都是晶莹剔透的,而且体量越是巨大,就越显露出令人心醉的宝石蓝色。 它们就像大大小小的蓝莲花盛开在湖面上,不难想象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应该也会焕发出梦幻的钻石光芒。 等卫长庚忙完了工作,两个人沿湖岸向北前行。走出大约百十来步,只见湖水突破了一处隘口,分出一道溪流。 他们跟着溪水穿过峡谷,眼前豁然开朗——来自冰川的蓝冰顺着溪流冲向海洋的拥抱,又被潮汐敲碎成了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碎片,散落在漆黑如夜的沙滩上。 是的,大海与沙滩——白典第一次看见了东极岛的海岸线。 今天的确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就算站在礁石上也不会觉得海风有多喧嚣。大海甚至有点沉默,因为海岸线上的浪花全都凝冻住了,冰面下的潮水冲向沙滩,为浮冰制造出一波波柔软的起伏。 真正的热闹远在海天交接处——太阳还没升起,唯有淡淡的金光从地平线下方漫溢出来。天上飘着几朵中云,是山楂花的颜色。 海岸边立着几块又瘦又高的礁石,像几个孤独的巨人的背影。白典跟它们一起眺望远方,忽然觉得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 “你运气不错,我上次来的时候下暴雪,什么都看不到。” 卫长庚在一处自动气象站旁停下雪鹞,一起眺望远方。 “再过二十几天这里就该热闹了,大家都会跑过来看极夜结束后的第一缕阳光。” 白典想了想那样的场面:“一定很美。” “都美得上了第三自然此生必去目的地前五名了。去年火棘还逮着过两个偷渡来看日出的。船翻在了礁石区,人差点冻成两条冰坨子。” “从陆上来的?就为了看日出?” 白典换算了一下距离——反正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从日本划船去朝鲜半岛,只为看个日出。 “听说是私奔,自然人家族不满意晚辈和量产人在一起。小两口觉得东极岛是个躲风头的好地方,而且很多人相信极夜后的第一次日出是有‘魔力’的,毕竟有了太阳,万物就有了生气,也是想讨个彩头吧。” “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按理说是要遣送回去的,但是绿医生向当时的塔主求了半天的情。而我乘机修好了船、偷偷把人给放走了。他们现在应该也还在某个角落里东躲西藏又无怨无悔地活着吧。” 白典受到了一丝触动,于是扭头看向卫长庚。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侧脸是如此英俊。 “我也要来看日出。”他轻声道。 “当然,没有人比你更配得上它。“ 卫长庚动作熟练地完成了气象站的检查,拍了拍白典的肩膀,示意他回到雪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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