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干货摊前离开,申翠哼着小曲,瓜子皮一路嗑出了市场。 天高云淡的午后,脚步拐过巷口,突然被几个年轻男子挡住了去路。 申翠有些狐疑地朝中间领头那个打量一眼,确定对方真是冲她来的,有些警惕地藏了藏手腕上的金镯,“你…你们想干嘛?” 她向后退了几步,奈何已经有两人绕后挡住她的去路。 “申翠是吧?”领头的人双手插在明显短了一截的外套口袋里,身影猥琐地朝她靠近,“我姓李,是你儿子申超的朋友。” “我儿子?”申翠心慌,这群人打眼看上去就是混社会的模样,她担心是申超在外惹了事,脸上扯出个笑,“阿超最近不在家,你们找他有啥事?” “也没什么事。”李兴元抹了把自己剃平的脑袋,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照片,“婶子,你说巧不巧,前不久我去医院,刚好看见嫂子和一个小年轻举止亲密拉拉扯扯,便顺手拍了几张照片。超哥不在,我既然是他兄弟,发现这种事,就想怎么着也得知会一声,你说是不是?” 他将照片递给申翠,眼看着对方的脸色一阵阵发紫,嘴角凝笑,继续加码,“别过俩月孩子出生了,连亲生父亲都认不清。” “……” * 与市场相邻不过两条街的三中,家长会即将结束。 向野动作熟练地越过围墙。 午后的偏街仍沉浸在困乏的静谧里,不远处,一辆十分低调的豪车,静静停靠在路边。 后车窗开了一条缝,烟雾缓缓飘出。 向野从车边走过,侧目一眼,隐约看见后座上坐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 他走至道路尽头,径直从校门口经过,刚刚拐过转角,突然被一道纤细的身影逼停脚步。 “向野…”伴随着落叶被脚步碾碎的声响,一个轻缓试探的女声叫响他的名字。 向野抬目,看见挺着肚子、满脸苍白憔悴的乔雨凡,一时愣怔。 下一刻,眼前的女生迈步上前,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向野!程子磊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快躲一躲,他不会放过你的。”声音逐渐带上颤抖的哭腔,“他知道我要搬走,说…说要是我离开兴阳,就一定会杀了你。”
第25章 人声鼎沸里 俞远走出教学楼那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双目微怔,心脏骤然跳动。 “小少爷,”那人走近,毕恭毕敬的姿态。 俞远朝周围打量了一圈,身旁人及时解释:“俞先生没有进来,他在车上等你,请跟我来。” 俞远手指紧紧攥起,又倏然松开,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俞启东,或者说,他下意识地拒绝去想。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空气几乎停止流动。 烟味萦绕的低矮空间,俞启东如同一尊黑硬的雕塑,静置于后排车座,不发一言。 “你来干什么?”俞远终于没忍住出声, 带着黑曜石袖扣的衣袖轻轻抬起,烟蒂被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中秋节、家长会,我不该回来吗?” “这里没人想见你。” 俞启东并不在意,手指滑动手机,“考得不错,年级第一,但你觉得这种学校的第一,有参考价值吗?” 俞远瞥见屏幕里熟悉的成绩表,尽力遏制怒火,“有没有价值都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关心。” “等你真能飞得起来的那天,再来跟我说这种话。”俞启东放下车窗,示意外面的司机上车。 “要去哪?”俞远警觉想逃。 俞启东平静看他,像看一只风声鹤唳的小鼠,“送你回去,顺便看看你奶奶。” 车子很快发动,经过校门,缓慢挪行。 “许久没回来了,这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烂。”俞启东说,“前两天见了你母亲,怎么样,她送你那车开起来还顺手吗?” 俞远目眦欲裂,和霍佳见面的事他谁都没有说,这人却像在他身上安了监控器一样,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我说过,别找人跟着我!”他怒言。 俞启东眼中暗藏狠厉,“我也说过,没我的准许,不准和那个女人见面。她这次借你爷爷去世的机会回国,帮你转学,早就违反当初的约定了。” “我想见谁,想考什么样的大学,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俞远握紧拳头,一字一句清晰准确,“你自己过得众叛亲离糟糕透顶,有什么资格,来支配我的未来和人生?” 两道眼神在后排空间里激烈对峙。 车窗外,杂乱的争吵十分应景地透过未关严的车窗钻进来,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清晰。 “大家快来看呐——这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妇,我儿子在外面赚钱养家,这小婊子竟敢偷着来会男人!” “拿着我儿子的钱,在外面养小白脸,大家快来评评理呐——”满脸激愤的妇女扔下手里装菜的条编袋,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嚷嚷声让人群迅速聚集。 人们七嘴八舌,朝话题中心的年轻男女指指点点。 “哟,这是个男的呀,怎么穿着高中校服,还留长头发呢。” “这姑娘好像还大着肚子呢。” “……” 路沿上,那个被无数指责声团团围住的身影单薄熟悉,灰蓝色的瞳孔里透着茫然,和仿佛游离于事件之外的松释。 “停车!”俞远骤然出声。 车子仍旧向前,俞远愤怒的情绪像是找到出口,用力拍了下车门,“我说停车!” 辉腾在路边停住,俞远拉开车门,钻出这个令人窒息的车厢。 向野一手扶着身旁哭得满脸泪痕,几欲摔倒的乔雨凡,脚边是砸落的蔬菜,衣角处满是拉扯形成的褶皱。 他像是从自己的身体抽离而出,以虚幻缥缈的姿态旁观一切。 他注意到那辆缓缓驶近的辉腾,却没想到,俞远会出现。 视野里冒出那个挺拔干净的身影时,缥缈的自我骤然归位。 隔着鼎沸人声与那道视线交汇的一瞬间,所有狼狈、混乱和不堪的知觉,也一并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这个人,还真是擅长在他最狼狈的时刻出现。 “婊子!”申翠在地上嚎了一阵,目光再次狠狠瞪向乔雨凡,“你说,你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 “妈,求你了,我们先回去。”乔雨凡哀求着上去扶她,“阿超…” “你还有脸提我儿子!”申翠瞪大眼睛,忽然伸手牢牢卡住乔雨凡的脖子,不知哪里迸出的蛮力,将人推搡到地上。 向野回过神来,跨步上前制止,手刚刚碰到申翠的胳膊,耳边就炸起叫嚷——“来人啊,打人了!儿媳妇偷人,还拉着野男人打自己婆婆!!” 人群再度骚乱,混挣中,一块拳头大的尖石不知从何处飞来,径直朝着向野的头砸去。 “向野小心!”乔雨凡忽然大喊,嘶哑的嗓音满是痛苦。 向野朝危险来临的方向侧首,却如同丧失了躲避的本能一般,眼睁睁看着那块棱角尖锐的石头飞至眼前。 倏尔,一抹身影冲进人群,扬臂精准一挡,那块高速飞来的石头应声落地。 “……” 人群外围,黑衣黑帽的身影急匆匆退场。 向野没有多余的精神去追逐,他注视着俞远的背影,直到对方也侧转过身,灼灼与他对视。 该怎样形容那样的眼神呢?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就好像他们一样深陷泥沼,同病相怜。 满身未消的暴戾,像是一蓬树满了刺的荆棘,光是这样短暂的对视,就把彼此都扎得鲜血淋漓。 向野无意识地蜷起手指,指尖深深扣进掌心,让那种尖锐的刺痛传至每一根神经。 血腥味逐渐弥漫,萦满鼻尖。 不知是谁忽然惊呼:“啊!那姑娘流血了。” 向野这才发觉,怀里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滑落。 乔雨凡额上冷汗密布,面上一点血色也无,苍白而昏沉,而下身的白裙,不知何时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 “让开!快让开!” 已经陷入昏迷的女生被一路狂奔送进了急救室。 门缓缓合上,红灯亮起,等待的长廊里凝起一片寂静。 向野脱力地靠在墙上,目色呆滞。 一切都像是重演,他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将奄奄一息的女生送进急救室。 施力过度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用力挥砸皮肉和骨骼的感觉,从记忆深处涌上来。 “咚——咚——” “别打了,向野,先送人去医院!”相熟的同学在一旁喊道。 向野抱起乔雨凡虚弱无力的身体,脚踝被一只手攥住。 他低头,看见此生最接近恶魔的笑容。 程子凯鼻青面肿地躺在地上,眼睛里迸出叫人心生厌恶的剧烈光彩,扯动溢满鲜血的嘴角,断续低语,“向…野……我记住你了。” 消毒药水的气息混着血腥味,跨过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也与旧日记忆重叠。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语调冷漠—— “这姑娘怀孕了你知道吗?你是孩子的父亲吗?” “……不是。”他机械地回答。 “才刚满两个月,很可能保不住了,尽快联系她的家人。” …… “现在的学生在学校不好好学习,男的搞大女生的肚子,真是乱啊。” “女生不肯打掉,那男的又不想负责任,居然就动手打人,想把人打到流产。” “那女的也是蠢。” “失足少女呗,听说谈恋爱被甩,喝醉酒跟另一个人上了床,这才搞大了肚子。” “才初二,真是造孽啊。” …… “向野,我退学了,家里现在不让我出门,他们说,等风声过了,会给我找个安稳的工作……放弃舞台,我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 “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我记得和你一起看的那本小说,记得那句‘唯死者永远十七’。死亡好像是很轻松的事,我原本也想,想你一直记得我,但一想到可能会成为你的绊索,我就不想死了。” “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像你说的那样,飞高飞远,飞出这片牢笼之地,做自在的风。” “我希望你永远自由,不受牵绊。” * 一双扎眼的球鞋出现在视野里,向野恍惚抬头,看见俞远沉静的面孔。 “她会没事的。” 低沉的话音闯进耳朵,那些纷乱嘈杂的记忆如同退潮一般散去,周围的一切声音和影像才匆匆回归现实。 他看见不远处刚刚赶到的乔雨凡的父母,听见他们和申翠不顾场合的争吵。 身后,红色“急救中”的灯牌徒然熄灭。 嘈杂暂歇,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病人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都很不稳定,孩子暂时保住了,但接下来的两天是危险期,要住院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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