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力不错啊,小白榆。” “他们长得挺像的。”俞远继续蹬动踏板,“贾仝说,他是你师兄?” “嗯,他是我爸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我大多数东西都是他教的,算起来不该叫师兄,应该叫师父。” 俞远想起向野在大榆树的超市门口叫那人恒哥,亲近熟稔地覆在对方背上,一言一行都有种难以打断的默契。 “你们关系很好?” “算好吧。”向野说,“他来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整天跟着他,跟习惯了。” 俞远载着人顺着操场底边瞎晃,偶尔有几对早恋的学生,躲在夜色遮蔽的角落里,手指勾缠地说话。 “我们到底去哪?”拐过一个弯,他偏头朝后,一道潮湿清凉的风却侧耳刮来,带着水汽和花香。 眼下,向野的脸突然被粼粼水光照亮,他扬了扬头,“到了。” 回转目光,一片荧光环绕的水池在眼前蔚然呈开,池水如一面清晰的黑镜,把池边环绕的树影倒映其中。 那些在黑暗里随风摇曳的树,挂满了灯条,满树荧光,灿若星辰。 “白榆天上落,青桂月中浮。”向野不知何时起身,站到他身旁。 俞远微仰头,对上那双闪烁着细碎银光的眼睛。 “白榆谓星,兴阳以前为了打响南陵‘星榆之乡’的名号,专门辟了一条路种白榆树。”向野散漫地往前走两步,“那路上每隔几米就挂一块榆树的介绍展牌,我上小学的时候天天从那走,几乎把所有写白榆的诗文都背了一遍。” “有那么多吗?”俞远怀疑,毕竟这有着“榆木疙瘩”之称的树种,在以往的印象里,实在和浪漫沾不上太多关系。 “不信啊?那我可以每天给你背一句。”向野眨了眨眼睛,“我有一肚子关于你的诗,小白榆。” 俞远原地怔愣。 秋风吹来一阵喧笑,不远处,几个学生站在树下,把荧光棒的棉条撕开,剥出一条完整的灯带,奋力甩向枝头。 那些璀璨闪烁的光就是这样来的。 “民中的固定节目,这池塘算许愿池,灯带抛得越高,许的愿望越容易实现。”向野拽了下车把,带着他往池边走。 车停在圆石小道上。 向野从草地里捡起一条灯带,扬手抛高,灯带稳稳挂上枝头,融入一片光海。 他重新捡起一条,递向俞远,用眼神说,‘看谁抛得高?’ “幼稚。”俞远撇撇嘴。 向野“啧”了一声,正准备扬手再抛,手里倏然一空,俞远动作极快地将那根抢来的灯带奋力抛高,一道光飞扬向上,落在了更高处。 俞远收回目光,朝向野扬了扬眉。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一旦开始,就肆意蔓延。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了不远处草地里的一条灯带上,两道脚步适时而动,朝前而去。 俞远动作更快,两步冲到近前,弯腰拾起那根灯带,以胜利者的姿态回身看向对手时,眉梢眼角都是恣意笑容。 向野背对着满池星荧倒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秋风落叶和虫鸣,看树下握着光的挺拔少年。 胸膛里传来清晰的跳动。 那颗长久以来向野都觉得已经死掉的器官,诈然复活一般,在此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他突然就难以迈开步伐,畏惧靠近,几乎要屏声敛息。 从在长街见到俞远的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和他以往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不属于长街。 他是一棵过于挺拔的树,生来就要向着天空生长,根虽然扎在泥地里,但迟早要长出星簇一样的叶。 他们隔得太远了。 可即使是这样,一个夜路走得太久的人,突然看见一颗暂时垂落的星星,也会惊讶于它的璀璨,试图伸手借点光吧。 远处传来躁响,几道脚步匆匆跑过,是先前躲在角落里拉手谈爱的小情侣。 这架势一看就是有老师趁机来抓早恋。 “我们也走吧。”俞远走近,重新跨回车上。 自行车顺着圆石小道绕池而行,那些没使足力气的“愿望”低垂着晃过眼前。 毫无征兆地,向野突然曲腿踏上后座,摇晃着站起身。动作惹得身前骑车的人一阵摇晃。 “你干嘛?!”俞远稳住车身惊问。 “不是怕黑吗,给你摘点光。”向野说。 车速不快,风迎面而来,他伸手拽下一把灯带,挂在脖颈间。 “嘿!你们干什么?!”身后传来一听就是来“逮人”的声音。这老师比起老芋头还是差些道行,隔老远就这样叫,注定要空手而归。 向野顺势坐回后座,“快跑!” 身前人站起来,奋力蹬动踏板。 车轮急速滚动,扬起一阵阵沁凉秋风。 那些风来扬他们的衣角,吻他们的发梢,把少年人蓬勃而热烈的味道,融进凌冽盛放的花香里,挥进灯火摇晃的夜幕里。 向野披着那一身盈盈闪耀的灯带,高扬手臂,肆意地笑。 大多数生物都难逃趋光的天性。他想。 但一个注定要坠进黑夜的人,又实在不该攥着一颗星星。 毕竟人的贪念是与生俱来的,现在不就已经初见端倪了吗? 笑声消散在风里,向野将目光从俞远背影上挪开,荡进颠簸移动的夜色里。 理智在暗处默默发声—— 也许,是时候离这个人远点了。
第23章 烧烤摊 A市最有名的中餐厅里,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进落地窗隔间。 “您好,上一下餐。” 餐桌上正在交谈的两人话音一顿,两张眉眼相似的面容同时朝门口看去。 穿着简约却气质不凡的女人微微一笑,朝服务生点了点头。 上好餐的隔间重新恢复安静。 霍佳微微倾身,朝桌对面的俞远笑了下,“尝尝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里的松鼠鳜鱼。” “嗯。”俞远拿起筷子夹菜。 霍佳说的那些小时候,其实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几顿饭的时间,他们是一对相处太少的母子,对彼此的喜好都知之甚少。 “我打算回M国了,今天晚上的飞机。”霍佳说,“来不及到兴阳去看望你奶奶,她最近还好吗?” 俞远点头,“精神好了很多。” “她和你爷爷一生相濡以沫,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爱情。”霍佳垂首浅笑,“但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遇见一个志同道合的爱侣。” 碗盏轻歇,俞远淡声道:“妈,谢谢你帮我回兴阳,我会照顾好奶奶。” “傻孩子,母子之间说什么谢。”她目光柔和地看向俞远,“你长大了,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陪你长大。” “怪只怪我自己能力不够,当年没办法从俞启东手里,把你带走。”她眼里有无尽的惋惜和哀伤,“现在只要是我能为你做的,我都会拼尽一切去做,小远,我希望你过得轻松一点。” 饭局结束,俞远送霍佳回城南的别墅,这房子长久不居,尽管定期有人打扫,仍透着股难掩的清冷。 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好,要直接去机场。 “我送你。”俞远说。 “不用了,我已经叫好了车。”霍佳接过自己的行李箱,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盒,递给俞远。 盒子打开,是一把车钥匙,俞远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霍佳将他的喜欢收入眼底,笑道,“送你的成人礼物,七月在忙你爷爷的葬礼,一直没机会给你。你之前不是说很想自驾去西藏吗,这车就很合适。” “谢谢妈。” “车已经在地下车库里了,手续是前段时间帮你办转学的时候一并办理的。但你驾照才拿了不久,出行要当心。”霍佳抬手扶了扶他额角的头发,“等你明年毕业,可以和同学一起去毕业旅行,在兴阳和新同学相处得好吗?有没有交到朋友?” 俞远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向野的脸,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不是怕黑吗?给你摘点光。” 他想起那个人将一身的灯条取下来,塞进自行车前的筐里。于是他乘着一筐明明暗暗的光,走别无二致又与众不同的回家的路。 “是有遇见个…特别的人。”俞远回答。 “特别?很高的评价啊。”霍佳莞尔,“你今天挑的那个礼物,是送给你这位‘特别’朋友的吗?” 俞远面上一红,点了点头。 中午他陪霍佳逛商场,趁霍佳试衣服的时候去隔壁的Zippo专卖店里给向野挑了只打火机。 他原以为霍佳不知道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男孩子抽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适量。”霍佳抬手看了看腕表,倾身上前拥抱俞远,分开时眼里有离别的不舍,“时间快到了,妈妈要走了。” 无论经历多少次,和霍佳道别仍是俞远最难受的一件事。 小时候代表着生日的结束,代表着又要在规定的时间,回到俞启东的掌控里。而现在则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的怅然。 相聚如同幻梦,分别才是必然的常态。 他活了十八年,身边除了一个如影随形的魔咒,再没有一份长久稳定的关系。 黑色轿车消失在别墅区宽阔整洁的道路上,垂落的红枫在渐暗的黄昏光晕里飘零晃荡,勾勒出一片萧瑟寂寥的秋意。 俞远独自走到地下车库,摁下手里的车钥匙,兰德酷路泽宽大霸气的车身在车库中点亮解锁。 他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有些疲惫地倚在靠背上,目光瞥见轻搁在仪表盘上的卡片。 伸手拿起来,上面是霍佳潇洒飘逸的字体,“祝我的宝贝生日快乐,妈妈希望你顺心而为,自由而丰盈地度过一生。” 俞远嘴角勾起笑意,细细收好那张卡片。 熟悉的铃音在车内空间震响,颓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在暗色空间里醒目非常,贾仝的微信头像一个劲儿跳跃闪动。 是个视频电话。 俞远滑动接通,对面卡了一下,光影晃动,出现一张烟熏火燎的小方桌。 各色小串并着贾仝一张挨近的大脸,逼得俞远下意识把手机离远了些。 “学霸,烧烤,来不来?”贾仝嚷嚷,“哎你在哪呢,黑灯瞎火的。” “车里。”俞远目光落向屏幕右下角的身影,向野身前摆着个装满啤酒的玻璃杯,缩在桌子和墙壁的夹角里看手机, 不是说不喜欢? “我还在A市,现在赶回去要一个多小时。”他接着说。 “你还真有事啊,我以为你昨天顺口胡诌的呢。”贾仝戳了戳手机,“地址发你了,打个顺风车四十分钟就回来了,等你。” 俞远略一思虑,想起那个等着送出去的礼物,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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