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那些广为流传的不甚清明的过往,这个人,是不是也算不上太糟糕。 腰侧倏然一轻,俞远低头看见向野手法熟练地从他校服口袋里掏走打火机。 皱了皱眉,俞远想,或许还得在不算太糟糕前面,加一个“手零脚碎”的属性。 火光一晃而灭,还回来时,向野淡声道:“兴阳其实挺小的。” 他的目光眺向远处,向着老城区密密麻麻的屋舍和街道,向着城郊荒芜旷荡的空地。 右手抬起来,夹在指尖的烟被风快速地消燃,“长街那边,看上去是不是小得可怜?” 俞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长街趴伏在入秋后泛黄变色的山脚,夹在那片密集和荒芜的中间,像是一块被拉扯着的零散破布。 “小时候觉得它挺大的。” “小时候?”向野来了兴趣,“你以前在长街待了多久?” “三年。”俞远说,“我五岁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七岁那年爷爷正式退休,我跟着他们回了兴阳,在这儿上了三年小学。” “那也不短啊,我怎么不记得你。”向野盯着他的脸,笑道:“你小时候是不是没现在好看啊?” 俞远面上一讪,“那我也没见过你,你小时候是不是比现在还惹人厌。” “谁说的。”向野挑了挑眉,“我小时候可招人喜欢了,整条街的小孩都抢着和我玩。” 俞远嘴上嘀咕一句“要点脸”,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向野小时候的模样。 一个蓝眼睛白皮肤的漂亮男孩,在长街一众光屁股哭鼻子的熊孩子中间,大概真的很与众不同吧。 要是自己没有离开,在更早的时间和这个人认识,会不会也是“抢着和我玩”行列中的一个。 “为什么回来?”向野突然问。 其实这不像个提问,更像是一句因为不理解而生发的感叹。 为什么回来?俞远却在心里重新问了自己一遍,不算回答的回答脱口而出,“兴阳再小,至少是我自己选的。” “看来是为了自由。”向野顿了顿,语调轻缈,“可生活处处是牢笼,你怎么知道这里不是第二个。” 俞远没听清,向野却已经灭了烟,转过身拢了拢外套,“走吧,他们回来了。” 绕过柱子,是堆着旧桌椅的地方。 两道脚步接踵而来,贾仝提着两大袋香气浓郁的炸鸡,一脸要事急禀的模样:“卧槽,七哥我和你说,刚才上来的时候我们差点就撞上老芋头了,幸亏我躲得及时。” 老芋头原名于中蒲,是三中教导主任,一等一的抓人好手。 外卖摆上桌,贾仝朝俞远张了张手臂,“欢迎来到我们的根据地。”说完神秘兮兮地笑了下,“给你找点好东西。” “又来了。”胡志成颇无奈地摇头。 很快俞远就明白“好东西”是什么了,贾仝从靠墙的一张废课桌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袋子扒开,两罐啤酒显露出来。 “可惜,只剩俩了。”贾仝把东西放在桌上,“我和大成搞一个,你和七哥搞一个。” 俞远皱了下眉,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一旁先传出声音。 “不搞。”向野斜倚在桌边,伸手扒拉炸鸡袋子。 “啊?为啥啊,不为明天庆祝一下啊?”贾仝丧着脸。 “明天是教师节,你庆祝个什么劲?” “我庆祝上午的课取消啊。”贾仝理所当然,“能睡懒觉,这不得干一杯。” “不干。”向野翻出一块金黄的鸡块,朝俞远使了个眼色,“他有洁癖。” “洁癖?”贾仝审视俞远。 “嗯...对,”俞远恍然接过话来,“我有洁癖,没法和别人喝同一罐东西。” “啧,真讲究。”贾仝略一思索,把一罐啤酒直接递过来,“那就你一个人喝嘛,放心,七哥不爱喝这个,不和你抢。” 身旁立刻响起笑声。 意识到自己上了套,俞远侧目,看见向野猫一样地咬着鸡块,看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也不善良的细碎黠光。 还是得防着点他,俞远自我劝导。 那两罐啤酒最终还是没开,酒鬼贾仝被“晚上的英语试卷还想不想抄?”给镇住,彻底偃旗息鼓。 吃完东西,清理干净根据地,天色已经黯了下来。 “今晚没喝成,咱明天约,”贾仝拍俞远的肩,“学霸,记得来啊。” “明天不行,我有事。”俞远说。 “你怎么…”贾仝正要发作,一阵烟火骤然升空,瞬间在天幕中炸开数道绚烂流光。 “卧槽,这是干嘛?”贾仝一怔。 脚步向围栏边聚集,四双眼睛齐齐朝紧邻的初中看去,那方烟火燃起的操场上,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音响震动,即使隔着不短的距离,仍旧强烈律动着敲击他们的耳膜。 “今天隔壁初中军训结束,开迎新晚会。”向野趴在栏杆上,注意力却不在那片操场,而是饶有兴致地落在身旁的俞远身上。 面容清朗的少年呆呆注视着那方,像一个从没出过门的小孩,第一次偷跑进了游乐场。 远远的,那密集的人群方阵里一点点亮起来,是长条的荧光棉棒,逐渐汇成一片摇晃的星海。 “还挺像模像样的,你说三中怎么不学学,”贾仝不乏羡慕,“今年连军训都没搞。” “三中场地不够,一直都是到县体育馆军训。”胡志成说,“今年体育馆暂时腾不开空,听说军训得等到学期末才能补上。” “我去,太拉了,连人家初中都比不过。” 正说着,身后的教学楼里响起熟悉的预备铃,叮叮当当地荡过来,是催促他们结束晚休时间的音符。 “走了。”向野说。 贾仝垮着脸被胡志成拖走,仰面长叹,“太惨了吧,人家开演唱会,咱们还得去考试。” 俞远低头走在最后,快到窗口的时候,身前的人突然回身。 分不清是他来不及止步的惯性,还是向野故意向前凑了一点,总之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被拉得很近。 “羡慕那帮小屁孩啊?”向野问,“你以前的学校,只知道埋头读书?” 俞远顿了顿,挣扎道:“有过朗诵比赛。” “啧,一帮书呆子,抬着个黑书夹,在台上一个个排队念诗?”向野极短地笑了一下,“你念的是什么,歌唱青春还是礼赞祖国?” 俞远定定看了他一眼,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来驳斥对方毫不讲理的观点。 “别羡慕他们了。”向野在他沉默的间隙,突然压低声音,哄人似的说,“等会儿带你去捡星星。”
第22章 星榆之下 “哎,学霸,这题选什么?” 红色粉笔从后黑板上移开,俞远转身,看向后排压着声音朝他问题的男生。 “这题。”男生抬起桌上的试卷,用笔尖指着题目。 “D” “谢了啊兄弟。”男生喜笑颜开,继续压着声音说,“你这星星画的不错。” 俞远一怔,看向身前的板报,一个五角星端端正正地落在文段末端,代替了原本的句号。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立刻朝后门边的座位看去——向野抄完试卷,正埋头在桌前玩手机。 他松了口气,抬手抹去那颗“星星”。 讲台上,英语老师站起身,宣布考试时间不足五分钟。 “别躁动,要是谁敢给我作文交白卷,就把俞远同学这篇当模板给我抄一百遍。”英语老师晃了晃手里已经批完的满分试卷,“我就奇怪了,你们都坐在一间教室里,怎么脑子就差人家十万八千里呢?看看人家,四十分钟做完题,正确率能达到百分之百……” “同桌——” 一道熟悉的声音,破开教室里逐渐喧杂的响动,清晰地跳进耳朵里。 “你写完了没有?”那人压着嗓音继续问。 俞远没回头,笔下的字却有越写越快的趋势。 终于,最后一字落笔,铃音打响。 桌椅移动,人声躁起。 那人拖着声音喊:“小白——” 俞远没让他说出第三个字,快步走回座位旁,背上书包,把人拉出了门。 “这么急啊?”向野眉梢轻挑。 “没有。”俞远冷着脸否认。 捡星星,没头没脑,多幼稚的话,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早早跑出教室,楼梯上还没来得及拥挤,向野凑近了些,笑着说,“没哄你,去把车骑过来,我在教学楼下等你。” 使唤得挺顺畅,俞远定定看着他,没动作。 “我是伤残人士。”向野晃了晃右脚,“我慢慢走。” 俞远把车骑回教学楼的时候,向野半倚在阶前的石柱上,闲散自在地和人聊天。 聊天对象是四班那个体育课上送水的女生,此刻正目带星光、眼角含羞,向野微微应一两句,对方面上即刻又亮几分,大有聊到海枯石烂的势头。 俞远一把刹车停在阶下,冷声道:“走不走?” 谈话倏然停止,向野朝他看过来,平淡的神情顷刻变得生动,“走。” 车子破开人流,驶出校门,随着向野的指示,一路骑到了隔壁初中的校门口。 “来这干什么?”俞远看着三三两两走出来的学生,一个个面容青涩而欢乐。 “他们的晚会结束了。”向野说,“进去看看。” “怎么进?”俞远刚问完,就见向野十分自然地和校门口保安打了个招呼,说进去接自己弟弟。 保安大叔看了眼他们身上的校服,挥挥手说,“进去吧。” 向野扯了下他的衣摆,“走啊。” 也太容易了点,俞远听话地往前骑车,心中却想,这学校安保也太松泛了。 “我真有个弟弟在这学校念书。”向野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开口解释,“以前就和保安大叔混了个脸熟,哎,右边。” 俞远应了声“哦”,向右转向,车轮顺坡而下,一路上都是背着书包并排而行的学生,有的手里还甩着晚会上挥舞的荧光棒,一路上追追打打。 远处的教学楼灯光明亮,他们顺畅地来到人群散尽的操场。远处有人在收拾舞台,打扫场地,不久前还人声鼎沸的地方,残留下一片寂静。 “那要顺路去接吗?你弟弟。”俞远问。 “他去年就毕业了。”向野笑了一下,拍他肩膀,指了指身旁灯柱上的荣誉毕业生照片。“喏,全校第一考进的三中,跟你一样是个学霸。” 俞远刹住车,接着灯柱投下的光,看那张半掩在夜色里的照片,一张有些熟悉的少年脸,抿着嘴角,透着些难以亲近的冷。 “其实是我朋友的弟弟。”向野说。 俞远了然,“那位夜班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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