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青警公寓附近土地里的菜刀,也是不小心掉的吗?” 廖铭并未答话,空气陷入一种黏连的安静。 夕阳光线昏黄而冷峻,无声无息攀上每个人的眉梢眼角,平白多出一丝窒息感觉。 裴郁看到,当自己问出刀这个字,乔家父母的面庞,便统统笼罩在一团灰败的阴云当中,周身弥漫出肉眼可见的惊惶。 而廖铭惯常淡然无波,不苟言笑的面容,却在这四合的暮色里,无端生出几分柔和与释然,如锋分明的棱角也被冲淡了两分。 就仿佛,裴郁终于达到了他的满意,问出了他想听到的问题。 “是我埋的。” 似乎过了几秒,又似乎过了几个世纪之后,裴郁听到廖铭开口。 不是辩解,不是借口,更不是那种破罐破摔的无奈。 而是宣告。 向他,向“侦探何年”,向乔家父母,也向廖铭自己。 笃定,决绝,不容置疑的,宣告。 裴郁望着对方,眸中深沉的悲哀如海港泄出的洪水,将目之所及缓缓淹没。
第148章 欠她一条命 “是我埋的。” 廖铭的口气决然,笃定,裴郁从字里行间听出一种壮士断腕的慨然。 仿佛长久的悬心终于尘埃落定,自知结局避无可避,便二话不说,坦然承认,将他人目光与自己命运都置之度外,漠然处之。 他望着廖铭,悲哀神色溢于言表: “你为什么执意如此?” 执意将各种证据揽上自身,执意让自己成为嫌疑人,执意证明自己,才是那个杀死孟三儿并残忍分尸的凶手。 廖铭想守护的东西,到底有多重要,竟值得他搭上全部生命与声名。 裴郁站在原地,感觉到沈行琛向他这边走了几步,略显担忧的眼神望过来,却知趣地保持着安静,没有惊动他需要流露的哀伤。 良久,廖铭身形一动,却是朝向乔家父母: “你们先回家吧,这边交给我来处理。” “可是……”乔妈妈眉眼间亦有掩饰不住的忧愁,犹豫一下,并没有走开。 “小念还在幼儿园。”廖铭提醒道,“该去接他了。” 乔家父母这回没再言语,可依旧进退维谷,步履艰难。 裴郁看到廖铭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却是耐心平和,像立誓,又像安抚: “放心,有我在。” 这话似乎终于给了乔家父母一些力量,这对忧伤的中年夫妇对视一眼,欲言又止,只好向裴郁这边看了看,轻轻颔首致意后,默默离开。 裴郁没有点头,也并没看他们。 此刻他已经完全不想顾及活人的礼节,只想向廖铭本人把事情问明白。 等到车库旁边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廖铭便转身对沈行琛道: “小何侦探,失陪一下。” 说着,又朝裴郁做个请字手势,希望他进车库说话。 裴郁看了看沈行琛,后者颇为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应一声,自动退开几步,表明自己不会偷听。 他微垂下眼睫,跟着廖铭走进车库。 随着廖铭按下手中钥匙,车库门缓缓降落,阻隔了大半夕光。 浅淡暮光隔着门缝从地底透过来,裴郁很快便适应了这里昏暗的视野。 白色吉利帝豪将车库占去大半,余下的空间不大,他走到墙边,转过身,与廖铭四目相对,等着对方开口。 廖铭却没有说话,望了望他,便反手开始解扣子,将自己的警服衬衫脱掉。 裴郁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注视对方脱下衣服,珍而重之地将衬衫搭在车上。 下一秒,廖铭忽然上前一步。 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却身形一矮,单膝跪了下去: “裴法医。” 裴郁实实在在一惊,立刻想去拉他起来。 然而由于对方已经脱掉上衣,失去了衣袖这种东西的缓冲,指尖与活人皮肤相触的手感,令他条件反射式地抖了两抖。 看来并不是每个活人的触感,都像沈行琛一样好,他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蹦出来这样不合时宜的念头。 一面胡思乱想着,他只好触电般地迅速放手,蹙起眉头: “这是干什么,你起来。” “我不能穿着警服跪下,请原谅我的失礼,裴法医。”廖铭却半跪在他眼前不动,微仰起头,目光诚恳而倔强: “这是我第一次叫你裴法医。凶手是我,算我求你。” 裴郁薄唇抿成一条线,静默无言,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年轻的刑警队长,眸光里有无限隐秘的惆怅。 半晌,才淡淡启唇: “是乔湘,对吗?” “是我。”廖铭口气平静,语调中却有种坚持到底的负隅顽抗,“求你,忘记她。” 裴郁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静止不动,仿佛承载着他难以言表的悲悯: “廖队,你何苦这样执着?” “我欠她一条命。”廖铭放在膝上的指节收紧,泛出一点森寒的青白。 “非还不可?” “非还不可。” 廖铭边说,边郑重点头,语气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庄重。 多年前那张警官学院的毕业合影,从裴郁眼前缓缓滑过,两个年轻学员明朗单纯的笑容,映得这昏昧的车库似乎都亮了几分。 他静静凝望廖铭,想从这张仍旧棱角分明,神色却显得过分严肃的脸上,找到一点当年的天真意气: “因为祁山,对吗?” 这个名字从口中说出的刹那,裴郁明显感觉到,廖铭的身形猛烈一震,简直像承受不住这两个字带来的冲击力和重量,在比平常矮了一小半的高度上,依旧摇摇欲坠。 他伸手拿过那件警服衬衫,朝廖铭递过去: “想说说,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棉质布料才被抽走,从手中轻轻滑落。 廖铭默默站起身,接过衣服,重新穿好。 系到第三颗扣子时,裴郁听到他磁质而沉闷的嗓音响起,像是从许多年前穿风过水,跋涉而来,带着沿途长久的砂砾与风霜,驻足远望: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 如裴郁所料,廖铭和祁山相识于警校,是那一年特警专业的同班学员,也是同一个宿舍,同住上下铺的兄弟。 祁山睡在廖铭上铺,开朗,阳光,帅气,是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的类型。 两个年轻男孩一见如故,颇为投缘,很快便混迹成最佳损友。上课帮忙答到,下课一起打球,遇到心仪女孩便自告奋勇上去帮对方要号码,关起宿舍门吹天侃地一桌烧烤几箱啤酒喝到凌晨。 开怀大笑过,抱头痛哭过。四年警校,最不堪的狼狈,最美好的青春,他们都彼此见证,共同度过。 时光匆匆如流水,毕业后两个人都作为优秀学员被分到望海市特警支队,工作性质特殊而忙碌,因任务需要,时常隐瞒行迹,断了音讯,再好的兄弟也只能各自为政,聚少离多。 二十四岁那年,廖铭被分配了一项重大任务,潜入一个特大制毒贩毒集团内部做卧底,协助禁毒支队将该团伙一网打尽。 取得他们的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他和那位双手大花臂的团伙小头目终于混到可以称兄道弟的地步,由对方将他带到“大哥”和所有成员面前时,他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任务落到自己头上。 上一个潜进来做卧底的人,不慎暴露了身份。 而那个人,正是他的好兄弟祁山。
第149章 投名状 廖铭永远忘不了那梦魇般的一天。 他获得了贩*集团里小头目的信任,被带着“献宝”或“邀功”的意味,介绍给对方的弟兄们认识,包括以心狠手黑著称的团伙大哥“黑龙”。 推开作为根据地的地下仓库大门,逆光里,他看到围成一圈的人头熙攘攒动,毒贩们交头接耳,像在观赏什么有趣的尤物。 人群中央,立着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上面绑着一只什么动物,浑身赤裸,鲜血淋漓,遍身殷红,于周围人兴奋而残忍的起哄声中,尚在不屈地扭动挣扎。 被小头目亲切地揽着,走到近前,他才看清,那不是什么动物,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双脚离地,双手高举过头,竖直吊在铁架上,手腕和脖颈早已磨破,分不清哪是血肉,哪是绳索。 令他终生难忘的画面就这样呈现在眼前,那个人用力抬起头,他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眉目英挺,却横七竖八满是血痕的脸。 祁山。 他此生最好的兄弟。 此刻正像只被剪破的麻袋一样,吊在那里,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任人围观摆布。 廖铭当场僵在原地,脸上本就虚假的微笑,险些就要挂不住。 万幸,地下仓库里昏暗的光线和亢奋的气氛救了他。 那些毒贩们把他的异样,当作初见世面“雏儿”的惊惶与慌张,于是起哄与叫嚣更加热烈,偌大的仓库逐渐升温。 可廖铭的身上,却像数九隆冬掉进冰窖一般森寒阴冷,每根头发梢都在轻轻颤抖。 大哥黑龙一声令下,那位小头目便告诉廖铭,这个人是警方派来的卧底,被他们发现了,要按照帮派的规矩“清理门户”。 在他们进门之前,这个卧底已经被折磨了许久,久到连黑龙都觉得有些疲累,懒得再指挥兄弟们动手。 廖铭站在人群里,表情呆滞,说不出话,甚至问不出一句,门户应该怎么清理。 黑龙的目光懒洋洋扫视一圈,颇感兴趣地,落在他身上: “你!接着。”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他飞来,他下意识抬手一接,发现那是把手枪,黑洞洞,沉甸甸,弹匣装满,已经上膛。 “会使吗?”黑龙的口气像嘲笑,也像示威,更多的,却是不容抗拒的怂恿和鼓动。 廖铭微微垂下眼睫,打量那把手枪,心底暗暗盘算如果朝黑龙开枪,自己救出祁山的概率有多大: “我……” 好在他那时初出茅庐,清澈眼神中还有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天真,并看不出一个优秀特警的影子。 黑龙把他的支吾误认为是人命当头的犹豫和恐惧,便颇为好脾气地一摆手,像逗弄一条胆小却听话的狗,示意他上前: “去,弄死他。” 廖铭站在原地不动,抓着枪的手默默收紧,恨不得捏碎自己的骨节。 “想跟着我混,这点儿胆子都没有?” 黑龙的声音再度响起,嘲笑与鄙夷平分秋色,围观的人群中也爆发出一阵哄笑,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那位小头目面子上有点过不去,恨铁不成钢地悄悄推了他一把,咬着牙小声笑道: “这是龙哥赏识你,给你机会,好好表现,别不识抬举。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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