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盯着对方背影好几秒,裴郁才缓过神来。 真的是神经病。 还是如假包换那种。 心底默默吐槽两句,他如释重负似地,吐出一口气。 下一秒,他视线落在垃圾箱里,一个带有五角星图案的小塑料袋上。 和杜雪家客厅,厨房,卫生间等区域,同款的垃圾袋。 将袋子从垃圾箱里拎出来,裴郁翻来覆去检视了几遍,确定正是自己要找的那种。 看来,这里面,就藏着邹晟不愿让警察看到,想要扔掉的秘密了。 他将剩下的垃圾恢复原样,一把扯掉口罩手套扔进垃圾箱,走开两步,终于呼吸到今夜第一口新鲜空气。 这一刻,他只觉得夜风舒爽,月色怡人。 拎着袋子走出几步,他忽然想起方才沈行琛唱的那句歌谣。 未及细想,他眼角余光便捕捉到一点异样。 一转头,身边一棵小树上,一枝白纸折的玫瑰花,正斜插在枝桠间,迎风开放。 花瓣繁覆,层层叠叠,狰狞又艳丽的几点猩红,蛰伏在如玉的莹白之上。 路灯半昏,月光半明,浅淡橙光勾勒玫瑰形状,一半死,一半生,鲜活,朽烂,来自冥府的邀请函。 与某个人如出一辙。 ——路边滴野花儿,你记得采。 轻快歌谣声在耳畔回荡,裴郁缓缓伸手,摘下那枝野花。 八滴鲜血。 他还有八个机会。 万籁俱默的寂静深夜里,他独自一人站在街头,与一朵香气幽微的白纸玫瑰温柔调情,沉醉不知归路。 活人的味道,他犹恐避之不及。 活人的鲜血除外。 ———— “申请搜查证?” 长桌对面,廖铭沙沙的写字声一顿,从本子上抬起头,两道锐利目光,直直望向他。 搜查证需要局里主管刑侦的曹副局长签名,要想成功签发,廖铭出面,比他好使得多。 “是。”裴郁点头,“我怀疑,邹晟也是导致杜雪自杀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家里,可能还有证据保留下来。” 廖雨隹木各氵夭卄次铭望了他半晌,不见情绪地开口: “杜雪的遗体,已经被带回家了。” “我知道。”裴郁无动于衷,“你和豆花儿,这几天,都在为这事,跟杜家父母扯皮。” “你知道?”廖铭挑挑眉梢,放下笔,向后一靠,“我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挥舞柳叶刀。” 裴郁轻轻抿唇: “几天前你告诉过我,家属不同意解剖,我的柳叶刀,没有用武之地。” 廖铭抱起手臂,意态放松下来: “所以,你就在邹晟身上使劲?” 微微垂下眼睫,裴郁避开他的目光: “我才懒得使劲,只是想知道真相。” 廖铭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着冷静: “可邹晟是她男朋友。” “他不是。”裴郁抬眸,重新与他对视,“只是一个屡屡遭拒的追求者。” “屡屡遭拒?”廖铭似乎终于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稍稍坐正,“何以见得?” 裴郁把手中一叠照片放在桌上,推到对方面前。 那些照片一看便知是撕碎后,被人重新粘起来的,一片一片,在透明胶带连结下,最大程度上恢复了原状。 他见廖铭拿起照片,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皱起眉头。 不同拍摄角度,不同光线条件,不同设备型号,指向同一处隐私部位。 每张都堂而皇之,不堪入目。上不过肚脐,下不过膝盖,赤身裸%体,不着寸缕,明显出自一个年轻男性。
第14章 我对真相上瘾 “这些就是你说,邹晟要找的东西?” 廖铭视线一扫桌上的照片,又落回裴郁脸上。 裴郁点头: “上面验出了邹晟的指纹。” 廖铭望着他,神情颇为复杂,说不上来是认可还是担忧: “难为你,还一片一片粘起来。” “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裴郁语气依旧淡淡。 “这个,”廖铭用下颌指指照片,“能确定是邹晟本人吗?” 裴郁目光在照片上一掠而过: “从裸%露部位的身材比例上看,身高体型,都与邹晟十分符合。” “但是,”廖铭轻轻抚着下颌,若有所思,“这只能说明,邹晟对杜雪进行过骚扰,构不成导致她死亡的证据。而且……” 对方没再说下去,裴郁知道,他想到了邹晟手里那把,杜雪给的钥匙。 如果信任一个人到可以将家门钥匙交出去,那么双方必定交情匪浅,关系足够亲密。 但,如果并不是主动交出去的呢。 裴郁脑海中开始回想,自己昨天去找杜雪生前的同事,食堂另外几位负责打饭的大姐询问时,她们七嘴八舌说的话—— “……你说那个小杜哇,哎哟,年纪轻轻,死得怪可惜……” “……谁说不是呢!那个小姑娘来这儿快一年了,不大爱说话,也不大跟人交流,我们这些人呐,没有跟她走得近的……” “……太具体的事不知道,但是我听说,她家里面,好像一直催着她回去结婚……” “……哟,那就怪不得了。她家里好像还有个弟弟,你想啊,她回家把婚一结,彩礼一收,来年弟弟娶媳妇,不就有钱了吗……” “……你说谁?哦,那个姓邹的小伙子啊,不就采购上那个嘛……应该不是她男朋友,我看小杜都不怎么搭理他……” “……他好像挺待见小杜,有时候能碰着他过来献殷勤,拿个饮料啊苹果啊之类的,都不值什么钱,小杜肯定看不上……” “……跟钱可没关系,小邹那个人,别看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我可总感觉他怪怪的,不像个好人……” “……为啥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太对劲……哎,小裴,你可别说这些话是我说的啊……” …… 闭了闭眼睛,裴郁挑拣出几个关键信息,向廖铭转述了一下。 “所以你是说,”廖铭从椅子上站起身,开始缓缓踱步,“杜雪自杀,除了抑郁症之外,来自家庭的压力,和来自邹晟的骚扰,都脱不了干系。” 裴郁双手撑在长桌上,声音沉静: “从她抑郁症的确诊时间来看,家庭和邹晟,很可能是导致她生病,并且加速发病的原因。” 廖铭微微蹙眉: “但你也说过,她确实是自杀的。” “完成自杀,不一定只靠自己。”裴郁抬眸望着他,“教唆和帮助别人自杀,也是犯罪。” 对面的廖铭沉默下来,偌大办公室里,只有笃笃的脚步声,缓慢地,有节奏地轻轻响着。 裴郁适时地闭口不言,留给对方足够的思考空间。 这些念头,已在他头脑中盘旋多日,挥之不去。 死者死亡现场,格格不入的开水壶,重度昏迷当中仍旧准确发送的消息,水壶与手机屏幕上消失的指纹,安眠药盒里诡异失踪的锡纸,还有案发前后神秘出现在客厅,属于陌生第三者的足印。 以及那个不知算不算疑点的,门锁上的新鲜撬痕。 一切的一切,都使这场原本清晰明了的自杀,变得扑朔迷离。 那个陌生第三者是谁,为什么偏偏在案发前几天出现。 指纹被谁擦去,锡纸又是被谁带走,那条九点见的消息,真的出自杜雪之手吗。 做这些事情的人,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要混淆警方视线,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死者死亡原因上来。 如果这个人目的是要帮助她自杀,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邹晟。 据调查结果来看,杜雪似乎并没有结怨的仇人,也没有关系好到,可以冒着犯罪风险,帮助她自杀的朋友。 案件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裴郁只能依照现有证据,先从邹晟下手。 他相信,廖铭与他,有着同样的疑问。 因此,他来向廖铭申请,对邹晟家里的搜查证。 能否查得出结果,是天意的事。 要不要去查,却是他的事。 死者的最后一句话,他应当替她说出来。 静默良久,廖铭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他捉摸不透的意味: “你知道吗,杜家父母提出迅速结案的要求时,态度非常坚决。” “坚决?”裴郁略略奇怪。 他还没忘记他们刚知道女儿自杀那天,跑到市局门口扯白布闹事的画面。 那个声泪俱下,冤仇比海深的戏码,简直历历在目,活灵活现。 廖铭停下脚步,沉着地一点头: “他们还说,绝不同意做进一步解剖,坚持认为那是让她死也不得安生。他们催着马上结案,要把女儿带走,早日入土为安。” “以自杀定性?”裴郁眸中有奇异光芒一闪即逝。 他见廖铭再次轻轻点头: “嗯,不再追究。” 这家人到底在搞什么,裴郁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当日喊冤叫屈,大张旗鼓,闹得沸沸扬扬的是他们,如今偃旗息鼓,缄口不言,要求息事宁人的也是他们。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促成他们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据他所知,局里并没有赔钱,也不可能赔钱。 难道,是在包庇着某个人,或某些事。 会不会是邹晟。 “我申请尽快搜查邹晟家,廖队。”裴郁沉声道,语调中自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执拗。 廖铭隔着长桌,足足盯了他半晌: “自杀已经定性,她父母都不再追究,你还要如此执着,寻找真相?”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里,有探询,有疑问,有审视,有警觉。 还有一点,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一闪而过的赞赏。 昔年师父在解剖台旁,为无数死于非命的尸体盖上白布,并让他与自己一同,向死者鞠躬致意时的教诲字字入耳,如金石铮铮—— 法医的职责,就是替死者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愿意将这句话,贯彻到底。 在廖铭注视下,裴郁轻轻点了点头。 “我对真相上瘾。” 他开口,语气听上去风轻云淡,漫不经心。
第15章 我喜欢面对面的 “我对真相上瘾。” 轻轻巧巧六个字,裴郁漫不经心吐出,像是在说今天阳光不错,我要出门走走一样轻松自然。 对面廖铭的神情在听完这句话后,依旧幽深莫测,令他捉摸不透。 良久,廖铭浅浅呼出一口气,抱起手臂望着他: “这个理由,说服我了。” 见他同意,裴郁也抿抿唇线,犹豫一瞬,还是说出来: “谢谢廖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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