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鹏飞的语调,始终平稳淡漠,像在诉说别人的事。 裴郁听在耳中,一度以为死的人不是这个十九岁少年的姐姐,而是一个与他萍水相逢的路人。 说完,杜鹏飞的情绪不见多少起伏,伸手把玩着桌上那只颅骨形状的杯子,沉默下来。 良久,裴郁缓缓开口: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雨隹木各氵夭卄次?” 对方打转儿的手指停下,垂着眼睫,不看他: “我姐对我挺好的,出去之后,吃喝用的都想着我。我觉得她……有点可怜。” “可怜?”裴郁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 杜鹏飞手指在杯沿上收紧: “我以前说过,挣了钱给她买洋娃娃,可到现在都没买。” 裴郁定定望着他,仔细分辨那话里的真心成分。 对方却忽然抬头,裴郁出乎意料地看到,那双眼睛正在悄悄变红: “你说……我要是给她买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那语气无比真诚,又满含悲伤,裴郁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最不擅长跟活人打交道,尤其是,安慰一个伤心的活人。 犹豫一下,只好说道: “别难过,她不会怪你。” “真的吗?”对方眼眶里已有了点泪意,神情却是一脸认真。 裴郁抿抿唇,轻轻点头。
第33章 没救了 一时间,整间房子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分钟后,杜鹏飞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垂着眼睛道: “我走了。” 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总像憋着一点哭腔。 裴郁跟着站起来,想了想,还是诚恳道: “放心,你说的线索,我们会重视。” 杜鹏飞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走了两步,裴郁忽然问道: “谁送你到我这儿来的?” 杜鹏飞稍稍一怔,像想起什么似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回头递过来: “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裴郁扫一眼,接过那只包装精美,系了蝴蝶结缎带的小礼盒。 独属于某个人的清幽香气,透过纸盒缝隙,悄然四散开来。 裴郁移开视线: “他人在哪?” “已经走了。”杜鹏飞一面闷声道,一面拧开门把手。 裴郁望望深沉的夜色: “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杜鹏飞摆摆手,神情有所缓和,“我有朋友在这边,我要去找他。”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脚步声也渐行渐远,裴郁才关上门,回到屋子里。 拆开礼盒,不出所料,又是一枝漂亮繁盛的白纸玫瑰。 血的猩红与花的莹白交相辉映,堂而皇之,触目惊心。 倒计时,第五。 他脑海里突然蹦出那道狰狞的伤口,利器贯穿,鲜血奔涌。 谁唇角微笑决绝,毫不在意。 这个蠢货,他暗忖,这样下去,血迟早要流干的。 就像杜雪一样,苍白,安静,毫无生气。 没有人会为你伤心。 裴郁将花枝攥在手里,下意识地捏紧。 他甚至感到那纸做的花梗上,有汩汩的血液流动。 那种涌动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手臂,再扩散到他全身,每一根毛细血管,每一处神经末梢,使他从头到脚,都微微战栗起来。 足足一分钟之后,他才轻轻放开已泛出青白的指节,向标本室走去。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忙完手头事情从局里出来,裴郁刚走到停车场门口,就被忽然冒出来的沈行琛,拦住去路: “小裴哥哥,这么久不见,一定想我了吧?” 裴郁飞快扫一眼他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只是略略顿了下步子,便照样往前走: “想你什么时候血尽人亡。” 纱布上不再渗出隐隐的暗红,想必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很好,看来暂时还不会亡。 “哦——”沈行琛拖长腔调,笑盈盈朝他飞来个眼风,“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会为我难过吗?” 裴郁冷嗤一声: “我会去你坟头,放一曲好日子。” “那你可记得要单曲循环。”沈行琛挡在他面前,“这样的话,还能陪我久一点。” 裴郁停下脚步,面无表情望着对方。 沈行琛摸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在他眼前晃了晃: “彭冬冬那边有动静了。” 他看看那录音笔,伸手就要去接。 对方却没松手,反而朝他笑得天真: “小裴哥哥不怕我骗你?” “失去我的信任,对你有什么好处。”裴郁捏着笔的另一头,凉凉道。 沈行琛笑意加深,凝视他的眼睛,缓缓放了手: “你说得对。” 打开那支录音笔,彭冬冬的声音伴着轻微电流声传来,同样飘进耳膜的,还有一个音量虽小,但清晰可闻的女声,应当是隔着手机在通话。 裴郁立刻听出,正是上次那位与彭冬冬在医院后门碰头的容姐。 通过他们简短的对话,裴郁得知,彭冬冬准备今夜行动,要去偷殡仪馆停尸间的“湿货”。 一直以来的推测被证实,裴郁闭了闭眼,却感觉不到一分如释重负。 他想,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活人为了利益,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所谓的荣辱观与道德感,或许都是用来约束那些,有道德的活人。 如果没有,他们将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卑鄙者的卑鄙,是去往天高海阔的通行证。 高尚者的高尚,是困于方寸之地的墓志铭。 裴郁微微昂首,将录音笔还给沈行琛,迈步往停车场走。 他要在彭冬冬下手那一刻,抓对方一个现行。 刚抬起腿,又被沈行琛拦住去路: “别开你的车去。” 裴郁转过脸,望着他。 向停车场角落那辆黑色昂克赛拉看了一眼,沈行琛微笑道: “不是什么好车,但是,太扎眼。” 说完,裴郁就被对方扯住衣袖,往道边一辆灰蒙蒙的帕萨特走去: “走吧,坐我的车去。” 裴郁轻轻嗤一声,到底没提出异议。 坐进车里一刹那,他不由得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沈行琛时,自己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那时窗外大雨倾盆,心烦意乱降低了他的警惕性,才会一不小心,着了这个活人的道。 沈行琛启动引擎,神情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小裴哥哥,是不是在想我和你,天降奇缘一般的巧遇?” 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巧遇这个词的,裴郁冷哼一声: “早有预谋。” “那确实是,为了见你,我可是煞费苦心。”沈行琛嗓音里含着轻快的笑,“你知道,我可舍不得伤害你,一定要等到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出手。” 舍不得伤害?裴郁翻个白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手刀打昏自己,锋利刀刃划伤自己的时候,他怎么没看出对方舍不得。 煞费苦心……等等。 裴郁抱起手臂,朝他看过去: “我的后视镜片,你偷的吧?” 沈行琛笑得灿烂: “为了见你嘛,哪能叫偷,我怎么舍得用你的东西去换钱呢。”伸手朝后一指,“一直供着呢。” 裴郁向后转头,看见后排座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只刻了富贵吉祥图案,纹路精美的花梨木小箱,还煞有介事地挂了把没闭合的小锁,很像那种用来存放宝物的首饰盒。 箱子很小,只有一尺见方。他狐疑地瞅一眼沈行琛,伸长手臂捞过来。 打开一看,裴郁发现,自己那块后视镜玻璃,正躺在箱底,安稳地反着光,还被贴心地裱了个尊贵的软木框,防止碰碎。 而镜片旁边,同等待遇,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干净均匀的,赫然就是他曾撑过的那把,漏了两个洞的破伞。 他双唇抿成一条线,扣上箱盖,瞪了一眼沈行琛。 这人病情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生之年,还有救吗。
第34章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两人将车停在殡仪馆附近,悄悄溜到停尸间后墙处,找了个背风的角落。 在这里,正好能看见彭冬冬的值班室,有一定距离,又是在暗影里,不会被发现。 路上,沈行琛告诉裴郁,自己看过殡仪馆的值班表,今晚只有彭冬冬一个人。 此时,那间值班室里仍亮着灯,隐隐有人声走动,想必对方还在等待时机。 敌不动,我也不能动。裴郁被沈行琛带到角落里,静候对方下一步行动。 他看见沈行琛坐到地上,背靠着墙,仰起脸望过来: “小裴哥哥,来坐啊。” 裴郁看了看那墙根儿,虽然是水泥地,毕竟荒凉少人烟,不知隔多久才有人打扫一次,地上有不少落叶泥土之类,清洁状况堪忧。 他抱起手臂,立在原地不动: “不用,我站着。” 沈行琛看着他,笑了: “矫情!” 随即,将身上那件薄款牛仔外套扯下来,往旁边地上一铺: “这把干净了,来坐吧。” 那动作很快,快得裴郁来不及阻止,只从唇角挤出一个字: “你……” “反正都铺好了,你就过来坐嘛。”沈行琛朝他笑得灿然,仰起的黑色双瞳中,有细碎星光追逐,“小裴哥哥,我想离你近一点。” 看到对方手臂上的纱布,裴郁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只好上前一步,靠墙坐下: “谢谢。” 沈行琛冲他“切”一声,表情生动地挤了挤五官: “这话,还是留到咱俩上完床之后再说吧。” 裴郁轻嗤一声,念在坐垫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 停尸间附近人迹稀少,夜里更是四野俱寂,万籁无声。 月光从远方的林梢间漏下来,微风轻轻摇着树影,连星星也不忍心惊扰这一刻的宁静,躲到淡薄的云层后面,偷偷打盹。 裴郁背靠着墙,屈起一条腿,仰头望着墨蓝如缎的天空。身边是难得没有多余言语的沈行琛,唇边微笑轻浅,像一枝夜开的花。 很久之后,当裴郁隔着那扇透明玻璃幕墙,和身穿囚服的沈行琛谈起这些过往时,他说,如果这个清辉如水,呼吸中都带着花草清新味道的良夜,才是他们的初遇,就好了。 月圆月缺,世间事如浪潮,兜兜转转,永不停歇。命运早在它初露端倪的时候,就在三生石上刻下了无可更改的谶言。他们身在其中,又怎么能够发觉。 裴郁正望着月亮出神,就听到旁边一阵窸窣的轻响。 转头一看,是沈行琛点燃了一支烟,噙在唇边,吞云吐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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