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抿抿唇,终究问道: “如果找到他们,你要做什么?” “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沈行琛毫不犹豫,“至少,要让他们站出来澄清,江天晓不是坏人。” 他口气诚恳而倔强,听在裴郁耳中,有种少年人特有的热忱与坚持: “他牺牲在寻找正义的旅途中,我无能为力。可他被冤枉成凶手,我就要尽我所能了。拿给你看的那些证据,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全部,如果还有其他,不管多难,我也要一一找出来。” 最后一口白雾自他唇角缓缓弥散,裴郁看了他一眼,按住他还想再伸向烟盒的手,制止对方再吸下去: “丁胜的事,是不期而遇,还是有意为之?” 沈行琛笑笑,听话地从烟盒上收回手,不答反问: “如果我说是巧合,小裴哥哥,你信我吗?” “我很想相信你。”裴郁淡淡说道。 所以,不要对我说谎——他想——生为活人,身边围绕的谎言已经足够多,我最愿意信任的你,不要骗我。 “丁胜确实是偶遇的。”沈行琛望着他,一双黑曜石清澈见底,“我原本没想找他,谁知他阴差阳错卷进那个碎尸案,自己送上门来。我本来打算问清楚案发当晚发生了什么,就放他走,可他口口声声不关他事,还拿出了他当年为了保命录的音。他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所以他什么也没问。我把录音留下,就是要让你亲耳听到这个关键的线索。” 裴郁眸光微微一动: “你强迫他砍手是……” “因为他伤了你,没别的。”沈行琛的语气十分坦然,直视他的双眼,火光里有着亘古不变的执拗,“我说了,你的血只能为我而流。” 裴郁深吸一口气,尽量忽略掉他话语中那种天真的罪恶。 “没了?”裴郁挑挑眉梢,最初质问对方时那点儿憋屈与火气,早已消失殆尽。 “没了。”沈行琛眨眨眼睛,小鹿似地纯良无辜,仿佛那个曾经满腔怒火,想要拿刀去捅死霍星宇的人,压根不是自己。 漫长故事讲到现在,终于收束,后来发生的事,裴郁也都参与了进去。 故事里的少年眉眼与沈行琛的轮廓,一点一点,在他眼前重合,勾勒成他不曾染指的前尘岁月。 他看着那个孩子,风雨飘摇地长大,把人世颠簸都经过,终究成为这朵蛊惑而危险的红玫瑰,风霜不改好颜色。 从前错过的,不必再遗憾。 往后,他也只好尽己所能,护这朵花,少些风波,少些坎坷。 听说,神话里冥王座下所种的玫瑰,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凋落。 他想把这句话转述给沈行琛,可到底觉得过于中二,便轻咳一声,故意拖长严肃又意味深长的语调: “如果你再骗我……” “就让我天打五雷轰,碎得死无全尸,让小裴哥哥想奸尸都没地方下手。”沈行琛迅速接道,还朝上伸三根手指,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裴郁不由得瞪了对方一眼,锋利薄唇抿成一条线——那是惩罚沈行琛自个儿吗,明明是惩罚他裴郁。 不过好歹,关于江天晓案件,他们总算厘清了整个过程,只除了七年前的七月十六号夜里,那所小宾馆的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排除昏迷的沈行琛,已死的江天晓和单小梅,失踪的霍星宇霍成麟父子,知情者,只有严朗一个了。 他动了动由于长时间打坐,而有些酸麻的双腿,沉声道: “抽空,带我去祭奠一下江天晓。” 这位警校的学长背负千夫所指的冤屈,怀揣一腔热血,却命丧于信仰之下。无论如何,也值得他前去纪念一番。 身旁陷入一种肃静的沉默,半晌,沈行琛轻轻一笑,轻快的嗓音里,却透出无尽的萧索: “不必了,他没有墓碑。” 裴郁心下微微恻然。 出了这种事,大众自然会竭尽所能伸张正义,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也会极尽渲染,而不明真相的江天晓家人好友,恐怕也已众叛亲离,以他为耻,又怎么会为他买墓立碑,等着被人用唾沫星子再淹一回。 “不过,这个,”沈行琛从旁边小桌上,拿来一朵之前折好的彩纸玫瑰,微微笑道,“是他教我折的。看着花,也算祭奠他。”
第184章 他怎么教你的 眸光掠过沈行琛拿在手里那朵彩纸玫瑰,花瓣繁覆,颜色明艳,裴郁心里忽然有些不大自在。 那感觉,就像在家门口偶然捡到个古董盒,干净漂亮,精美绝伦,一望即知非富即贵,虽然谈不上喜欢,但扔了也可惜,就先带回家搁在墙角。结果某天突然发现,盒底藏了枚华光莹润的上品南洋金珠,一下戳中心扉,变成恨不得时刻捧在掌心的心头好。可没欢喜多久,邻居便找上门来,说那是他不小心掉的,还给出示了鉴定证书和持宝证明。证据确凿,只好还给对方,对方却说他只要珍珠,盒子就送给你,当作你用心保存珠子的谢礼。 裴郁就在想象当中,捧着那个空空荡荡的漂亮盒子,无语凝噎。 他隐约明白自己现在的感受——仿佛没长熟就摘下来的青橘子,阴雨天晒不着太阳的葡萄,没蘸上冰糖壳子的糖葫芦,忘了放白糖的山楂糕。 他抿抿嘴唇,不是很乐意地问道: “他还会这个?” “对呀。”沈行琛也许是沉浸在往事回忆中,过于专注,没察觉他话里难得一见的怪腔怪调,仍旧笑意浅浅,“在当时的我看来,他懂得很多,为人友善,又有耐心,所以我才选择信任他。” 是,懂得是挺多——裴郁颇有些不是滋味地暗想——作为一个法学生,居然能分辨出炸药的分量够不够炸死人,简直让他这样的理科生羞愧欲死。 “那时候我看见霍星宇骚扰那些同学,却什么都做不了,有点情绪崩溃,发疯一样把作业纸揉皱,撕碎。”沈行琛微笑里流露出几分伤感,“他就用皱了的纸,教我折玫瑰花。他说,每个孩子最初都是一张白纸,活在世上,免不了被揉皱,被弄脏,可那都不要紧,只要用心抚平,依然能开出美丽的花。” 字字句句,记得可真清楚,裴郁想。 他在心底翻个白眼,赞美也是言不由衷: “那他还真是菩萨心肠,温柔善良。” “不止善良,还心灵手巧。”偏偏沈行琛还没听出来,微垂眼眸,将花梗捻在指间转来转去,看得裴郁眼晕,“我后来折过那么多花,都没他折得好。” 裴郁忍不住嗤一声: “是人家没认真教,还是你没认真学?” “他教得挺认真的,是我这个学生不合格。”沈行琛无意识地用纸花点着下颌,目光飘忽,“我做不到完全不想霍星宇的事,总是心有杂念。” 裴郁伸手扯过被子,舒展开一双长腿,看也懒得看他: “一心二用,活该学不会。” 这把,沈行琛终于发现他的阴阳怪气,转过头来,困惑地眨眼睛。 “关灯。”裴郁吩咐道。 沈行琛唇角慢慢勾起上扬的弧度,眼中也有着须臾的恍然: “小裴哥哥,是不是因为我说了太多江天晓,你吃醋了?” 裴郁用鼻腔回应他一个单音节。 沈行琛放下花,毫不犹豫挪过来抱抱他: “今晚不是你要我坦白的嘛,江天晓是当事人,那我肯定绕不开他啊。” 裴郁把人推开,自顾准备睡觉,又提醒一次: “关灯。” “小裴哥哥——”沈行琛锲而不舍,扑过来继续摇晃他,眸中笑意莞然,明晃晃的有恃无恐,“别不理我呀,那我保证,尽量少提江天晓,好不好?小裴哥哥——” 见他没反应,沈行琛便抓着他胳膊,使出裴郁最无法抵抗的招数——撒娇: “那我不说江天晓了,小裴哥哥乐一个我看看……你不乐,那我乐一个你看看……” “他这名字你还要再说几遍?”裴郁觉得自己今晚做梦都能梦见江天晓这仨字,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沈行琛扒在他身上,前襟扣子都折腾散了一个,露出蝴蝶形状的锁骨半敞: “就算说一万遍,我喜欢的也是你呀。” 还想说一万遍?裴郁瞳孔放大,想扯出自己胳膊,奈何对方缠得紧,扯了半天,纹丝不动,不禁暗忖,这小浪货疯劲儿上来,力气居然这么大。 他几乎是无奈地呼一口气,第三遍重复: “关灯,睡觉。” 沈行琛却置若罔闻: “你不理我,我就不下去。” 裴郁斜了他一眼: “不下去怎么守着你的宝贝花?人家辛辛苦苦教你折的,不得供起来?” 沈行琛瞅着他笑,不知不觉,整个人都伏了上来: “我也教你折过,你要不要……把我也供起来?” 一面说着,一面用指尖挑开他衣襟。 裴郁眸光一动,并不闪躲: “怎么,想做观音?” 沈行琛抬手勾住他脖子,眼角骀荡的魅惑,如丝如缕: “我是观音你是莲,千年修得共枕眠。” 那种熟悉的香水与烟草混合淡淡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仿佛拉开双人舞的序幕,勾魂摄魄,势如破竹,一旦开场,便再也停不下来。 “是么?”裴郁眼底也渐渐浮起迷离的雾气,伸手轻轻捏住他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那我问你,喜欢莲花,还是玫瑰?” “喜欢你。”沈行琛全然不假思索,贴得越来越近,温热呼吸扫过他触感微凉的双唇,“就是你,只有你,唯一的你,除了你还是你,没有人能代替你……” 忠心还没表完,裴郁便将人按到自己怀里,让他把未说完的话,尽数消融在唇齿交缠间。 一切都进行得顺理成章,玫瑰花瓣随风颤动,蝴蝶飞入无人秘境,暖黄光线如柔雾披洒,映得谁眼中一派风情摇晃,无限旖旎风光。 眼前人的模样,让裴郁想起那时他教自己折彩纸玫瑰,也是这样跨坐自己眼前,结果教着教着,就教到了床上。 沈行琛略带感伤地说那个人教他折花的语气,在裴郁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由得顿生恶念,更加用力: “他怎么教你的,也是,这样,教吗?” 每说一个词,蝴蝶翅膀就扇动一下,形成一种奇特而暧昧的节奏,为情%欲作和声。 “不是……没有……小裴哥哥……嗯……” 沈行琛已经快要哭出来,揪住他脊背的双手脱力似地松开一阵,又猛然抓回来,像要溺水的人抱住救命稻草。 裴郁不为所动,继续保持,手也从对方腰侧那片浅色痕迹上滑过,激起阵阵更剧烈的颤栗: “把血滴在花瓣上,也是他教你的?喜欢吃糖葫芦,也因为是他买给你的?你在床上叫得这么浪,你那温柔善良的江老师,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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