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悬收起笑容:“怎么了?” 玉婵回神,摇摇头:“没事。只觉得公子你……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反正不一样了。” 江悬大约猜到自己哪里不一样。他脸上挂不住,对玉婵道:“好了,做你的事去吧。” “喔……”玉婵答应了,又想到什么,脸腾地烧起来,“那个,公子你,要不要沐浴?还有药膏,需我拿一些来么?” 沐浴? 药膏? 再看玉婵难为情的样子,江悬反应过来,一时无言以对。 “……不用。” 玉婵抬起头:“啊?” 瞧她这模样,像是对谢烬生出了某种怀疑,江悬只好解释:“昨夜岐川喝了酒,早早睡了。” “哦……” 江悬终是没忍住,责备道:“你脑袋里成天想什么?” 玉婵后知后觉感到羞赧,脸一热,飞快道:“奴婢去给公子备水。奴婢告退。”说完一溜烟的跑了,不给江悬继续责怪她的机会。 不过玉婵的话倒是提醒了江悬,谢烬昨夜有些安分得过分。除了那个落在额头的亲吻,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 是不敢、还是不想、或是不舍得,江悬不知道。 当然也有可能,是根本没开这窍。 年少未经人事便遭逢变故,接着整整七年除了带兵打仗就是一门心思找江悬,恐怕也没有闲心看看话本春宫之类,虽然找到江悬后知道了江悬和萧承邺之间发生过的事,但他自己恐怕还是个童子鸡。 迄今为止,谢烬对江悬做的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是偷看他洗澡,还有映雪宫分别前的那个吻。 如此想来,谢将军竟还有些可爱。 用过早膳,玉婵说张太医在门外求见。 江悬风寒好得差不多了,今日也没叫张临渊来,他突然造访,江悬心里隐约浮上一些猜测。 他想了想,让玉婵请张临渊进来。 快过年了,张临渊将妻儿接到京城,最近终于不再那么愁眉苦脸。在宫里照看江悬这几年,他眼见着从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太医变得日渐忧思深重,七年时间至少老了十几岁。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还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江悬又问他要什么万木春。 张临渊在门外叹了口气,进门绕过屏风到内室,对江悬行礼:“公子。” “张太医,坐。” 张临渊坐下,江悬问:“张太医今日过来,找我有事么?” 这一次张临渊省了那些迂回,开门见山道:“公子上次问的万木春,在下回去之后大量翻阅医书古籍,终于有一些发现。” ——果然,与江悬猜想一样,张临渊找他是为了万木春。 江悬表面镇定,问:“什么发现?” “这副方子最早叫借命符,是为害人所用,因为是害人,所以要神不知鬼不觉,故而药性极慢,须连续服用三十日才能见效。服药者气色日渐好转,直至最后精力充沛、行动如常,甚至比过去还要身轻体健。后来有人发现此药改变剂量、将其中几味药材稍作变换,能令病入膏肓者枯木逢春,这才有了万木春,而借命符则渐渐失传了。由此在下推想,若能将万木春与借命符中和,再调整用量,是否能配出一种药效更温和的方子,不需别的,只要能保留一线生机,那么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张临渊说这番话时,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仿佛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口,于江悬来说便是一条不归路。 如他所想,江悬目光沉了下来,许久,缓缓开口:“张太医能配出你所说的方子么?” “在下不敢保证。若公子需要,在下愿尽力一试。” 从第一次江悬问张临渊万木春一事起,张临渊便知道江悬总有一天会用上这个法子。这些天他日夜研读医书,甚至悄悄从太医院中偷出许多封存的古籍,终于从浩如烟海的书本竹简中找出与此药方有关的只言片语。虽然对江悬说“不敢保证”,但张临渊钻研这些天,心里已大致有了底。 “为什么?”江悬忽然问,“张太医不是不希望我这么做么?” 张临渊沉吟片刻,答:“在下与公子相识七年,公子如何脾性,在下多少了解一些。”他看着江悬,叹了口气,目光深切:“作为医者,在下不愿公子行伤己之事。但作为一个从始至终的旁观者,或者说,作为一个与公子相识一场的人,在下愿助公子一臂之力。何况,以公子的脾性,在下不帮,公子自会找别人帮。性命攸关,交给别人,在下总是不放心。” 江悬听完张临渊所言,淡淡一笑:“多谢张太医。” “不谢。相识一场,亦是缘分。此番事成,在下也许便要告老还乡了。京都繁华盛景,看多了,不过尔尔。” 江悬笑笑:“是。这些年劳心费力,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张临渊也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更多沉重和怅然:“在此之前,在下会为公子竭尽全力。不过公子……仍要瞒着谢将军么?” 江悬眸色黯淡下来,低声道:“先瞒着吧。” 张临渊叹了口气。 “倘若最后仍是死局,我希望他至少能晚一些为我难过。” “可在这之前粉饰的安宁,是他想要的么?” “我不知道。”江悬摇摇头,目光落在不知名某处,“我只想让他开心的时候尽量多些,想必张太医能明白我。” 张临渊沉默许久,说:“在下明白。”他站起身:“那么在下先告辞。公子保重身体,等在下消息。” 江悬也站起身:“有劳张太医。” 送走张临渊,江悬回到卧房,坐回榻上。 他信得过张临渊的医术,如若不是张临渊,他根本没命活着等到谢烬。 既然张临渊说了等消息,那便是一定有法子。 但是…… 最后那句话回荡在江悬耳边。 谢烬得知真相后,会怨他么?一定会的罢。 可是比起让谢烬徒劳难过,江悬宁愿他怨自己。 反正他欠谢烬的已经足够多了。 江悬深呼吸一口气,看向门外:“玉婵。” 玉婵闻声进来:“公子,何事?” “叫谭翀帮我备车。” 玉婵疑惑道:“快到午膳时间,公子要出去么?” 江悬点头:“嗯,我去军营。” “军营?” 玉婵显然没发觉江悬面色有异,还以为江悬要去找谢烬一起用午膳,了然一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50章 49 “让我当一回大英雄吧。” 玄羽军营地在京城北郊二十里左右,上次走过这条路,还是几个月前秋猎。 短短数月,恍如隔世,道旁草木枯黄,覆盖一层薄雪,在晌午的日光下闪烁着细碎微光。江悬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望着远处雪景,微微眯起眼睛。 他并不喜欢冬天。漠北的冬枯燥冷寂,为数不多开心的记忆都是江凛和谢烬给的,江凛会做雪橇给他玩,还为他学了木工,常常变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解闷。那个时候江凛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在外杀伐决断,早早便有江述行年轻时的将帅之风,却仍记得每次外出回来给弟弟带喜欢的吃食和玩具,一到营地甲胄都来不及卸下,第一件事便是进去找江悬。 所以江悬不明白,这样的江凛为什么会对他隐瞒身份,倘若他们过去不是这样亲密无间,江悬也不会如此耿耿于怀。 想着,到了玄羽军营地。 临近中午,将士们休息的休息,吃饭的吃饭,只一小队人在营地外巡哨,江悬马车停稳,立马有人上前拦住他们,为首一人正要问话,谭翀骑着马从后面上来,巡哨的将士认得他,这才纷纷放下长枪,为马车让开道。 江悬掀开门帘从车里下来,谭翀也下马,原本候在一旁的士兵见了江悬,先是一愣,纷纷立正行礼: “少帅!” “少帅!” …… 此起彼伏的“少帅”响彻营地,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江悬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更多士兵闻声从营地中跑出,挤到他面前: “少帅!” “您回来了!” “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老徐!” …… 江悬从未想过迎接自己的会是如此阵仗,他猝不及防,一时愣在原地,看着面前一张张或青涩或沉稳、但都满眼欣慰感慨,甚至热泪盈眶的面庞,不自觉也有些眼眶发热。 ——七年前在玄鹰军,将士们大多比他年长,他们叫他“少帅”,是亲切熟络的,像叫自己家中幼弟。而现在,这些与他年纪相仿的将士,则是真正把他当做一位历尽艰辛重返军中,将要在日后带领他们上阵杀敌的统帅。 再回神,谢烬闻声从营帐中出来,穿过人群向他而来。 江悬整理心绪,弯腰对将士们鞠了一躬,直起身,谢烬已到他眼前。 “阿雪。”谢烬脱口而出,说完想起什么,站定对江悬抱拳行礼:“少帅!” 江悬回礼:“谢将军。” 二人第一次以这样的称呼彼此问候,谢烬用力抿了抿嘴唇,回身对其他人道:“散了吧大家,改日再叙旧。” 众人依依不舍:“是!” 不过他们并未散去,而是为谢烬和江悬让开一条道路。谢烬往旁边一步,对江悬做一个请的手势:“这边请。”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营地,一路无数目光注视。谢烬领江悬到主帅营帐,遣走其他人,终于原形毕露,迫不及待拉住江悬手腕问:“阿雪,你怎么来了?” 江悬说:“今日没别的事,我来看看。” “我原打算等你好些再带你来的。” “我最近好很多了。” “那倒是……是我太小心了,总担心你车马劳顿,身子吃不消。对了,你吃过午饭了么?” “还没有。” “我也还没,你坐,正好跟我一起。” 江悬今日本就是临时起意,与张临渊说了那些话,又想起谢烬上次说要带他到军中看看,左右无事,便叫谭翀一起来了。他坐下,问谢烬:“玄羽军全军都在此地驻扎么?” 谢烬道:“只有三万精锐在这,其余的在城外一百里长汀县,裴一鸣和傅骁在那儿。” 江悬点点头,又问:“漠北怎么样了?” “乌恩其退回北燕,一时无力再犯,岑老将军和梁术驻守雁门关,一切无恙。” “嗯。” “你放心,梁术每日送简报到京城,漠北那边我时刻盯着,不会出岔子。” “我知道,我信你。” 江悬坐着,谢烬站着,二人一问一答,谁都没注意到彼此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认真。直到下属送饭菜进来,谢烬方才轻快了些,为江悬摆开碗筷,坐下说:“你先吃,我慢慢讲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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